铭幽摇着扇子,看着她的背影想,应该会回来吧。
叛乱彻底结束之后,便是朝廷按功行赏的时候,有几位将军在作战中表现勇猛,深得皇帝欣赏,被派往边关方镇担任节度使一职,莫离就在此列,他被朝廷册封为平南节度使,即刻赴任对衷心支持中央的藩王进行奖赏的同时,朝廷也没忘了继续对其进行削弱。铭根据大臣们的建议,很快下诏,为表达朝廷对藩王的体恤之意,实行“推恩”政策。
所谓“推恩”便是规定诸侯王死后,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他子弟分割王国部分土地为列侯,列侯归郡统辖。允许诸侯王推“私恩”把王国土地的一部分分给子弟为列侯,由皇帝制定这些侯国的名号。
此令一出,可使各国越分越小,再无能力与中央抗衡。
“推恩”的同时,还收回各国兵权,所有藩国内的军权统一收归朝廷,改作朝廷派驻藩国的驻军,藩王没有皇命不得调用军队军权收回,藩国小朝廷也被取消。从此,各藩王不再是被架空而是真正的成为摆设,各王的封邑只剩下供奉封王食禄的作用。
南书房。
太后面带微笑,看着手中草拟的诏书,不住点头,看完诏书,含笑对立于阶下的右丞道:“很好。这样一来,朝廷的隐忧算是彻底解决了。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咱们现在虽是乘胜追击,但也得注意分寸,别把剩下的藩国给惹急了。”
右丞刚要答话,坐在一旁的铭忽然猛咳不止,咳嗽声在偌大的南书房内回荡不止,听得人心惊胆战。
“陛下要多保重龙体。”右丞脸带忧虑。
“是啊。”太后敛去笑,皱眉道,“让太医看过吗,为什么近日总是易染风寒?”
“让母后担心了。”铭止住咳嗽,喝口茶水润了润喉,“太医来,只说要注意休息,不可过多操劳,旁的也没说什么。”
太后道:“太医的话,你也得上心。既然让你不要多操劳,你就不要再事无巨细都亲自处理,横竖有这些臣子,那些小事就交由他们去做好了。”
右丞赶紧道:“太后所言甚是。”
铭笑了笑道:“是。皇儿明白。”
“哀家刚刚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在商量撤藩,要撤哪个藩?”太后忽然想起方才隐约听到的事,问道。
“回禀太后,方才老臣与陛下正是在商量临淄撤藩一事。”
“临淄?”太后沉吟片刻,侧头望向铭,“陛下的意思呢?”
“临淄地处京畿咽喉之地,的确不该设置藩国,而应该由朝廷直接管辖。”
虽说这次铭幽支持了朝廷,可谁知道以后他会不会生出什么想法呢。铭与太后虽然在很多政事上意见不合,但在这一点上倒是意见一致。
“陛下说得对。”太后点头道,“不过,这次临淄拒敌有功,别国只是推恩,临淄却要撤藩,若贸然行事,哀家担心会发生异变。”
“所以皇儿与丞相商量,要如何安抚十三弟。”铭道。
“可商量出了结果?”
铭看向右丞:“丞相的办法是将十三弟改封别处。皇儿正在与其商量要将他封于何处。”顿了顿,侧头看向太后,恭敬道,“不知母后可有建议?”
“改封别地,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太后思量片刻,道,“哀家的意思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哀家听说,在陶城被围的时候,临淄王两度犯病。陛下何不给他个恩典,将他召入京城养病,待他病情稳定,再行封赏不迟。”
铭幽的旧疾众人皆知,却无人见过他犯病。太后曾问过陆蜻蛉,连陆蜻蛉也未曾见过他的病症,太后颇为担心,若他的病早已治好却刻意隐瞒,岂不是心有不轨。
“母后……”
“太后英明。”
铭并不同意太后的主意,怎奈他刚要出声反对便被声如洪钟的右丞出言盖过。想想,觉得如今也确实不知该将铭幽改封何处,既然无地安置,不如就先让他入京,日后再做安排。
见两人都未反对自己的提议,太后笑道:“好了,哀家本来只是来瞧瞧陛下,劝他不要太过操劳的,不想竟坐了这么久。想来,你们应该还有国事要谈,哀家就不打扰了。”
语毕,便起身回宫。
铭与右丞赶紧起身恭送。铭双目视地,心底道,叫朕不要太过操劳,朕不操劳,好让你来操劳吗?
纪绯嫣进入南书房时,铭正在批阅奏折,不知奏折中写了些什么,铭的眉头慢慢蹙起,还轻声叹气。
伺立在旁的李公公想要出声通传,纪绯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立在阶下安静等候。
铭一抬眼,正好看见纪绯嫣,忙收了奏折,道:“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也不让他们通传。”
“臣妾见陛下如此专心,不忍打扰。”即便是关心的话语,从纪绯嫣嘴里说出来,仍旧带着清冷。
“怎么上这儿来了,有事?”
平日里,除非有事,否则纪绯嫣是极少进入南书房的。
侧身从身后宫女的托盘里端起错金玉盖碗,缓步上前,将碗放置桌上,才答:“皇后娘娘今日不能亲自来送药,让臣妾替她送来,并且嘱咐臣妾一定要让陛下趁热喝下。”
铭斜睨眼玉碗,问道:“启文怎么样,好些了吗?”
太子启文,从生下来便一直病病歪歪,昨日里又是突然高烧不退,皇后干脆将太子接入自己的寝宫亲自照顾,给太子熬药的同时也没忘了继续给铭熬药。
“陛下没去看过太子殿下?”
“朝会结束后去看过,之后就一直和丞相讨论朝政,也没得空。”铭疲倦的揉着眉头。
纪绯嫣从宫女手中接过另一只芙蓉石盖碗,便向李公公示意带所有宫人离开。因为纪绯嫣的示意向来都是铭的意思,李公公也未犹豫,直接领着众人退出书房。
将手中的芙蓉石盖碗与错金玉碗并放在一起,纪绯嫣才道:“太子殿下已经退烧,能吃些东西了。”
“那就好,那就好。”铭轻舒口气,点头道,“等朕批阅完这些奏折就去看他。”
“陛下要喝哪碗?”纪绯嫣看着铭问。
铭想也不想,伸手揭开芙蓉石碗盖,瞟着错金玉碗道:“照旧。”
纪绯嫣端起芙蓉石碗,轻抿一口,又将碗重新放下。
皇后怎会想到,铭密令纪绯嫣用同样的药材亲自为自己熬煮汤药,在皇后送来汤药的时候,他会用纪绯嫣送来的汤药偷偷换下皇后的药。
昔日的相互扶持与信赖在权利的争夺与博弈中,荡然无存。
淡淡幽香从纪绯嫣身上持续不断的散发出来,铭喝完药,笑问:“不是说要出汗才会有香气吗,怎么现在,似乎不出汗也会有香气溢出?”
收碗的动作略微停滞,不动声色的边继续先前的动作,边回道:“这不是挺好吗,臣妾就彻底不用熏香了。”
铭玩笑道:“也是。宫里的香料在你身上倒能省上一笔。”
“陛下若没别的事,臣妾就先行告退。”
铭点了点头。
步出书房,李公公带着原本伺候在书房内的宫人重新进入。
纪绯嫣将两只碗放回宫女手中的托盘,道:“老规矩。”
语毕,另一名宫女忙上前捧起错金玉碗朝僻静处行去纪绯嫣则往自己的寝宫行去。
一路上,纪绯嫣脚步轻缓,铭的话始终在她耳畔回响,不由得想起当初问过巫鹰的问题,“药人能活多久?”
巫鹰回答说,活得最长的药人活到了三十岁。
这个答案让纪绯嫣不自觉的握紧拳头。三十岁,她能活得比这更长吗?她与铭,到底谁会死在前头?
想到巫鹰,心里有了一丝愧疚。这个可以为她不顾一切的男人,却注定要被她辜负。如果她不是药人……
想到这里,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刺目的红,纪绯嫣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幸而身后的宫女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她,方避免了一场尴尬。
“昭仪,您没事吧?”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宫女狐疑道。
“没事。”纪绯嫣理了理衣袖,神色如常。
红色的华服下摆沾染些许灰白,宫女忙蹲身为她整理。
她是何时爱上这血样的红色的?纪绯嫣想到。是了,是从她亲眼瞧见亲人的鲜血喷涌而出,头颅就在她脚边滴溜溜地转动。那是她永远也忘不掉的噩梦,亦是她成为药人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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