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踏进孙家小院,屋里屋外一霎时就开了锅。
“哎呀俄的儿!”
正在喂猪的母亲看见孙少杰进院,哐当一声,手里的盆子就扣在了猪食槽上——倒也没有糟蹋。
随即哎哟一声就带上了哭腔,“他大,他大,你快来,快出来,呜呜,儿子回来了。”
窑里传来少杰父亲孙玉厚的声音,“回来就回来嘛,哪天不回来,激动个啥。”
“不是,是少杰啊,是二娃!俄的儿啊……”老母亲双臂扎煞着,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少杰?老天爷啊!”
孙玉厚惊呼,没穿鞋就跌了出来,身后还传来少杰奶奶的连声呼唤,“小杰?是小杰啊!快来,快来,让婆看看,让婆看看……”
祖母卧病多年,早就不良于行了,耳朵也背,只是这时不知为啥却听清楚了。
孙少杰扔掉提包,一步跨过半个院子,及时扶住了父亲,然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当院,一个头磕在地上。
“爸!妈!你们的杰娃回来了……”
瘦小的母亲抱住高大的儿子,泪流满面,嘴里叠声的叫着,“哎呀俄的儿!哎呀俄的儿!”再也说不出其它。
孙玉厚已经五十有二了,满脸泪水顺着皱纹直淌,嘴里却在说着老伴儿,“哭甚哩!二娃回来……哭甚哩……”
田润叶突然福至心灵,知机的上前扶住少杰母亲的胳膊,“婶儿,快让少杰起来吧,奶奶还在窑里等着呢。”
她每次从县城回来,都会来孙家看老祖母,对这家里的人熟悉得很。
“好,好,二娃起来,快去窑里看看,你婆常念叨你哩。”言罢放开儿子,背过身去扯衣襟抹眼睛。
到了窑里,祖母又是一阵“心肝”、“肉肉”的乱叫,孙少杰手忙脚乱,抱着哄了好一会儿才平息。
这时的少杰母亲,已经在翻箱倒柜,忙着给儿子张罗迎风的面了……
北村头川台地。
孙少安挣扎着,刮着东拉河里不多的泥水浇完自留地,天已过午多时了。
肚子咕咕叫,腿儿直转筋,脸膛晒得黑红……但这些他都无暇顾及,脑海里乱腾腾的,全是田润叶的俊秀模样。
他今年才二十三岁,但孙少安感觉到他已经度过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
没吃过几顿好饭,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度过一天快活的日子。
更不能像别人那样可以甜蜜地接受女人的抚爱……
家里光景一烂包,出不起彩礼,没有成家的住处,自然也没有女人跟他,村里同龄的都有孩子了,他连相好的还没有,更不用说结婚了。
突地喜从天降!
润叶塞进他手里的纸条,如同一道白亮的耀眼电光,一直在他眼前闪现,照得他头晕目眩,震得他嗡嗡作响!
他曾幸福地哭,暖流在胸膛里汹涌澎湃;他曾激动的笑,整个世界都仿佛在为他欢庆;他曾感动得天旋地转,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激流过去,理智回归,思绪重新回到现实——一切简单而又明白,纵然润叶愿意跟他,他也不敢要。
这个拿工资的媳妇儿,不是他的。
阻碍太多了!
就刚才,田福堂虽然没有表示,但他的态度清楚而又明确:他不同意!
他和润叶之间,没有一丝的可能。
自家条件太差,两人差距太明显。如果自私的只顾自己,到头来反而会害了润叶的,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
虽然前些日子二娃捎回了不少钱,可那是二娃的钱!
是国家发给少杰安家的本钱,是弟弟用命换来的,他怎么可以用呢?
再说了,弟弟也二十一岁了,他也到了要娶婆姨的年龄。
所以,县城见面一回来,他就躲了。
纵然润叶三一回五一回的托弟弟少平捎信,他就是不见。前几次润叶回来找他,他躲在山里都没敢回家。
只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纵然千般躲,润叶还是百折不挠的找上了他。
唉,这可咋办呢?
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孙少安回到家里,随即,他就惊呆了。
天呐!
黄原母亲显灵!
孙少杰,那个比他还要壮实的弟弟,正嬉笑着看他走进院子。
三清爷爷,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俄滴个亲娘呀!
这是做梦了吧?
还有那斜倚着窑门,满脸晕红看着他的润叶——刚被她爸叫走,怎又回来了?还直接到了家里……
她咋这样大胆了呀!
孙少安头疼极了。
“哥,俄回来了!”
孙少安放下挑担,“回……回来好,回来好……”
“哥,润叶姐俄给你带回来了,你可不能再欺负她。”孙少杰调侃大哥,“俄觉得吧,有个嫂子还是不错的,你要是不愿要,俄可是抢了啊。”
旁边,田润叶气得直跺脚,于是,小账本上又给孙少杰记上了一笔。
孙少安自动忽略弟弟的一贯不正经,在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希冀。
莫不是弟弟有办法?
想着他曾经的壮举,想着他仿佛无所不能的本事,那丝希冀突然变大,突然之间变得似乎触手可及。
“真的……有办法?”
孙少安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或许,”少杰没有肯定,他开始给大哥猛灌鸡汤,“关键在你自己!
只要你想,只要你不再逃避,只要你肯改变自己,这个媳妇儿,你是可以抱回自己窑里的,没人能够拦阻。”
少安颓然。
他很想说,俄想,俄不逃避,俄愿改变自己。
可他不能啊!
就这光景,咋改变嘛!
已经当了近六年队长的他,历经世事,早已不再幼稚。
他很清楚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
那就是——遥不可及!
旁的不讲,只说结婚住的窑。
窑在哪里呢?
全家上下只有一口窑,自己还在旁边挖出的土窝窝里暂时栖身哩。
少杰这次回来,住都是大问题。
“再说吧,这事先不急,咱先说说你回来的事。”
开宝箱啦!
奶奶的糕点、父亲的烟锅、母亲的头巾、兰花的皮鞋、少安的衣服……
妹妹兰香的最多,钢笔、日记本、书包、连衣裙……要说还是最偏心润叶,除了已经穿脚上的皮鞋,还有一整套带妆盒的高级化妆品和一件连衣裙。
最贵重的是给少安的一对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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