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混沌中浑噩迷沉了无尽岁月的你,明明看见光亮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了,可结果等到你真的伸出手去触摸,却发现,那扇本来已经打开了一半的门,却咻的一下关的死死的。
这种强烈的落差,邻近希望之前的绝望,才是让人最崩溃的。
看到赵老有些激动,杨默瞅了瞅表情还算平静,只是眉头也是高高耸起的高庆峰,赶紧双手平压,示意这位老人家不要激动:“赵老,先别急啊,等我把故事说完,把里面的前因后果梳理一遍再急也不迟啊……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完美的模式,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搞清楚这里面的种种不足,然后尽可能地去在一开始就尝试修复不足,或者在必要时候明白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取舍而已。”
听到杨默的话,高庆峰向他投来一记略显诧异的目光,赵老的情绪却也迅速的平复了下来。
“你小子说的也对,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真正完美的模式,如果真的有……那一定是陷阱!”
赵老想了想,稍显烦躁地摸出一根烟来叼上,然后顺手派了两枝出去:“不过你小子就别整天捏些有的没的了,直接说重点就成……那个三瓜公社,为什么会忽然失败了?”
很显然,到了此刻,赵老已经压根底不相信这个故事是那些知识分子编造出来的“科幻故事”了,如今的华夏,连像样的经济学家都没多少,这些民间的文人,哪里编造的出来如此具有洞见性且逻辑严谨的“故事”?
TMD这三个故事要是真的是民间文人编出来的,那他二话不说,立马给那人报送茅盾文学奖和孙冶方经济科学奖;甚至如果那人是行政体系内的话,还会力排众议给他申请一枚七一奖章。
只不过……
哼!
老头子我敢报送,你这小子敢把人给我拎到面前来么!?
想到这,赵老斜着眼扫了扫杨默。
这小子能力和脑袋瓜子是没说的,就是太过畏手畏脚了一些,要是老头子在经济建设方面有你这本事,就DZ市如今的现实情况,老头子要是像你一样有贵人在上面帮你撑腰,第一件事就是把田广跃和尤亚坤那两个站着茅根不拉屎的玩意硬生生架空,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大展拳脚一番。
哪里会像你小子似的,只要是明面上超过城产基金公司业务范畴的事情,便一概不予过问,只在私下里偷偷摸摸地借着叶涛那个小子的名义打侧边球;甚至就连聊当下这种可以在组织里做正式汇报的内容,都要防贼似的套上一个“小说故事”的名义。
我tui~!
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和无畏都没有!
齐鲁这边的风气不是挺刚莽的么,怎么就出了个你这么个畏手畏脚的玩意?
杨默捕捉到赵老眼中的恨铁不成钢,内心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但却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乖乖听从着这位老人家的指示,对故事里三瓜公社的变故做出了解释:“赵老,不管您愿不愿意承认,站位不同,视野角度就不同,且不论公有经济体制跟民营经济体制的决策动因有着天壤之别;就光说国有体系这一块,行政系统跟央企系统、行政系统跟本地国有企业系统、央企跟本地国有企业系统、行政系统跟乡村集体之间的决策动因都天差地远,这就更别提像淮商集团这种当地百强规模的企业,早就不是纯粹的强村公司了。”
说到这,杨默耸了耸肩:“所以,像故事里这种地方主管单位与民间资本的合作,其实更多的基于一定的环境和条件下的产物。”
“在故事里,三瓜公社项目的提出时间,正值东大脱贫攻坚的关键时期,地方主管单位在这一块的考核成绩比较重;国家及省市上下都比较支持各种各样的精准扶贫项目,因此三瓜公社才能在这段时期里获得许多政策上的支持,以至于许多本来应该走正规流程和反复评估的环节,都一路开了绿灯……这也让三瓜公社的主投资方淮商集团误判了一些东西,并为三瓜公社未来的变故埋下了祸根。”
“只不过好景不长,东大的举国体制优势之所以让西方社会惊惧,就是因为它可以相对轻易地完成许多在欧美看来不可思议的奇迹。”
“所以,在那个故事里,仅仅只到了2017年,东大的扶贫攻坚战就圆满结束了,国家工作的重心,也由原本的精准扶贫变成了乡村全面振兴;故此,三瓜公社的政策支持力度,不再像以前那么大了,因此三瓜公社的营收也开始了明显下滑。”
说到这里,杨默解释了一下:“赵老,高哥,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在这之前,三瓜公社享受来自行政系统的政策支持,不仅仅只是体现在税收、土地、水电基建、银行贷款这些方面,更重要的是,当地主管单位还不遗余力地在媒体上帮助三瓜公社做宣传,以及通过行政和事业手段,协调全国各地的旅行社在客流量这一块向三瓜公社倾斜……这也是三瓜公社为什么前期投资如此巨大,又是个没有历史人文背书的非自然景观类旅游项目,但却依然能在短短时间里让每年到地旅游人次突破800万的主要原因。”
“所以,当行政系统不再在宣传和旅行社协调方面给予全力支持后,三瓜公社的到地旅游人次自然会大幅下降……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前面说过,三瓜旅行社既然能被评为国家级半汤温泉养生度假区,那么里面自然是有着大量的康养温泉项目的。”
“温泉嘛,普遍都不便宜,有这么一个玩意拉高调性,完全采用市场招商匹配机制的三瓜公社,其余的休闲娱乐项目自然也不会很亲民……价格是天然的消费人群筛选机制,既然你要走中高端,那么潜在消费群体基数自然会少上许多,以前还可以靠着行政体系的支持,在全国范围内帮着你引流客户,如今没了这一环,单靠三瓜公社自己,人流量自然下降的厉害。”
听到这里,高庆峰忍不住出言询问道:“难道三瓜公社立项之前,投资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杨默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连我们这些榆木疙瘩似的齐鲁人都能想到这个问题,那些聪明的江南人怎么可能想不到?”
高庆峰一愣,联系前后,顿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杨默没去在意高庆峰的阴沉脸色,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赵老,您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如果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快速发展,那不管这其中存在着多少问题都不怕,毕竟可以用增量收益去覆盖存量损失嘛!”
“但如果这种快速发展的劲头踩下了刹车,那么这些原本一直存在着的问题自然会一个接着一个的爆起雷来。”
“所以,等东大的扶贫攻坚工作以一个超乎所有人预料的速度提前结束,并将工作重心转向乡村全面振兴之后,营收断崖式锐减的三瓜公社就开始爆雷了。”
“首先,是三瓜公社的主要投资商淮商集团意识到安巢经开区更看重的是更具全面价值的高精尖工业项目,像三瓜公社这种缺乏战略价值的项目并不是政策支持的重点,于是在2017年,也就是东大开始将工作重心转向乡村全面振兴之后没多久,便启动了退出程序。”
“但是当时的地方主管单位却并没有兑现土地交付承诺,而是出了很多会议纪要,承诺帮助企业解决系列问题……这中间的考虑很明显,地方主管单位是希望等到三瓜公社证明自己丢了拐棍也能走路之后,再来启动股权回购。”
说到这,杨默顿了顿,中间插了一句:“我个人认为当地主管单位的考虑没有太大问题,毕竟这几十年以来,国内外的海量案例都在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地方主管单位安安静静地去做好那只有形的手就好,一旦让他们介入具体的商业项目运营,只会把情况越弄越糟……像三瓜公社这种项目,地方主管单位启动溢价股权回购程序,其实更多的是出于激励和补偿前期投资商的目的,既然本质上就是买卖关系,那作为卖方,你至少要证明你的产品没问题才成。”
听到杨默把这种关系形容的那么赤果果,高庆峰和赵老都有些不舒服,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话虽然难听了些,但却点出了事情的本质……三瓜公社的股权回购模式,不就跟犹大人把公司做起来后转手卖出去一个套路么。
既然是生意,你往上面套那么多有的没的装饰物干啥?
这么一想通了后,便不再认为杨默在含沙射影一些了。
在没证明你的“产品”没问题之前,当地的主管单位虽然拒绝掏钱买账,却也表达了愿意协助你一起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诚意,这已经算是非常有诚意了,也就是这里是东大,要是换成欧美,想让买方一方面掏大价钱,一方面在发现产品有问题的时候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你改进完善产品……你想P吃呢!
杨默见到两人开始微微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淮商集团好歹也在东大混了那么多年,在见到本地主管单位如此表态之后,哪里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既然当地主管单位已经释放出了善意,那他自然只能乖乖接着,于是便不再坚持现在就启动退出程序,而是留了下来,专心解决三瓜公社目前存在的种种问题。”
说到这,杨默的嘴角再度翘起:“只不过呢,所谓预则立,不预则废。有些事情如果先天就存在着不足的话,你后天再怎么努力,那也是很难弥补的,所以很快的,三瓜公社的主投资方淮商集团,便遇到了一系列令人有些难堪的新麻烦。”
微微顿了顿,杨默扫了一眼认真倾听的高庆峰,用一种说不出来到底是轻描淡写还是诙谐调侃的语气说道:“当然,遇到的这些令人有些难堪的麻烦里,一大部分固然是淮商集团自己在前期亲手埋下来的暗雷;另一部分,却是由一些很有些华夏特色的意外变动所引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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