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都有直面三万骑兵的勇气,任平自认为自己就没有,所以他将营地最前方交给了赵充国和罗愣娃。
李陵这边刚刚下令全军备战,整兵,一众匈奴士卒才有列阵动作,赵充国便对罗愣娃下令道。
“罗营长,老夫在长安时,便听得营长百骑冲敌阵,夺石桥,中箭十数支,斩匈奴左贤王之子卡儿诺的大功,不知经那一役,罗营长九死一生回来后,胸中可还有胆气?”
罗愣娃闻言,单手抓住马鞍,飞身上马,面对赵充国,笑言道。
“哈哈哈……老将军稍待,看俺如何将那李陵头颅,给你取来。”
罗愣娃说罢,便要催马出营,却是被赵充国,手疾眼快,一把拉住缰绳。
“慢来!慢来!罗营长先前已立斩将之功,此番再杀李陵,又如何能显出你的威风,莫不如听老夫一言,你带兵冲杀一番,将敌人的李字大纛夺回来,全了夺旗之业,方才教人佩服!”
罗愣娃听后,摸了摸自家的大脑壳,深觉有理。
“俺家将军,让俺暂归老将军麾下,那自然是老将军如何说,俺便如何做了!”
“哈哈……大善!”
赵充国见自己目的达成,自是高兴。
别看罗愣娃对于赵充国这般好说话,若是换个人,除了任平外,他是万难从命。
之所以罗愣娃对赵充国的态度如此特殊,也是因为仰慕赵充国当年率百人突匈奴重围的战绩。
正所谓人老精,马老滑。
赵充国也是越老越妖,他麾下士卒多猛士,又有任平提前给他打过招呼,他自然懂得该如何驾驭罗愣娃这头猛兽。
有些人,天生胆大,勇猛,从不知惧,罗愣娃便是这种人。
三万骑兵聚集在一起,缓缓列阵,就像一座人海大湖,周边忽得有人开了几条沟渠,水流潺潺。
罗愣娃此时率六百玄铠骑兵出营,同李陵的三万骑兵相比,宛如大河见溪流。
大潮来时,多凶猛无比,常人靠岸远观,亦心有余悸,更别提此时驾一叶扁舟,逆流而上了。
将是兵的胆,有罗愣娃这般勇猛主将,麾下玄铠骑兵,自也是不知恐惧为何物?
在那些玄铠骑兵眼中,跟随自家主将罗愣娃,凡是冲敌战阵,从未败过。
故而在他们的心目中,纵是对面足有三万匈奴骑兵,他们也不认为自己会败,自家不会败,又何谈惧怕一说呢?
赵充国让罗愣娃行此“鲁莽”之举,不是他不知兵,亦不是要罗愣娃去送死,实乃是兵行险招的无奈之举罢了。
李陵的三万匈奴骑兵,一旦散开,布好阵势,完全包围住汉军营地,那只要他一声令下,三万骑兵便可以从四面八方一同进攻,到那时汉军才是真正要面对三万匈奴骑兵的攻击。
而眼下李陵的部队,一路追击至此,速度难免参次不齐,由纵变列,需要时间,更别说再由列,从外部包围汉军了。
在这个时候,发动突袭,看似是以六百对三万,实则也就是以六百对数千,甚至如果罗愣娃猛一些,冲的快一些,连数千都不用面对,李陵能够聚集起一千匈奴骑兵,进行有效抵挡,便算不错了。
三万匈奴骑兵,观其外表,赵充国便发现,他们应该是汉匈两种军制的混合产物。
正常的匈奴部队,即便是由大单于率领,也没有大纛,他们部队的旌旗,一向花样繁多,上刻花鸟鱼虫,虎豹财狼,天地日月,多数只是個象征,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部队的统一指挥,还是用“响箭”为主。
基于这种习性,李陵弄出来的大纛,肯定不是为了好看。
他投匈奴的时日也不短了,根据传回汉朝的情报,赵充国可得知,他一直在外领兵。
长时间领兵,又弄出来了大纛,那他麾下的匈奴骑兵,就不可能不知道大纛的含义。
如今对方的阵势未成,军令尚未传达完毕,若是自家的大纛再被砍倒了,必然会生大乱。
赵充国对战匈奴,以步卒对骑兵时,一向不愿固守,这老家伙的战略战术,简单来说,就是秉承着,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李陵和赵充国二人用兵,皆是按照孙子兵法的教诲来,却对“以我之可胜对敌之不可胜。”有两种不同的理解。
“杀!”
“擂鼓!响号!”
“咚咚咚………”
“呜呜呜………”
当罗愣娃率领六百玄铠骑兵,冲出大营的那一刻,于营地后方偷眼观瞧的任平,没有丝毫废话,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为自家弟兄亲自擂鼓助威!
“王上!有一支汉军骑兵杀过来了。”
李陵此时就在自家部队的前列,不用身旁亲兵禀告,他也能看到罗愣娃率领的玄铠骑兵。
“哼!传军令,命左当户率麾下截击汉军骑兵,从前营出来的都归他,若是让我看到有一名汉军,冲到本王的百步之内,那就让括业自己提头谢罪吧!”
“王上放心!”
一旁的左当户括业听令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着罗愣娃的方向,射出了响箭。
随着响箭的指引,括业麾下已然整顿好了的二千骑兵,平面铺开,一拥而上。
见匈奴人派出骑兵迎战罗愣娃,不管是赵充国还是任平,皆都一喜。
匈奴都是轻骑兵,多数不着甲,少数着甲,也是破旧皮甲,铁甲,青铜甲,他们的大单于,王上,都未必能做到人手一套。
之所以如此,匈奴缺铁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制甲技术复杂,上等皮甲,铁甲,青铜甲,哪一个不是几百道工序,堆积而成的?
匈奴近年来,也劫掠了不少匠人,但制甲非寻常三五个匠人,便可成,他们劫掠的匠人,打造锄头镰刀行,想制甲,无异于痴人说梦。
没甲胄的轻骑兵和着铁甲的玄铠骑兵对拼,结果不言而喻,别说是二千人,你就是再给他二千也白扯。
轻骑兵的优势,在于游射,但现在这个两军局势,他们游射罗愣娃,谁来正面抵挡他?
在正面对抗中,轻骑兵想要抵挡住玄铠骑兵,只有一个机会,那便是在第一轮骑射中,将对方射崩溃。
左当户括业也深知这个道理,李陵让他出战,便是因为他麾下的骑兵,皆配备了铁制箭头,算是李陵部曲中难得的精锐了。
骑兵冲锋,靠喊话,旗语下达命令,皆来不及,左当户括业的响箭一发,他麾下的二千匈奴骑兵,根本无需多言,立刻张弓搭箭,刹那间罗愣娃的头顶,便是满天飞箭了。
左当户括业,看着那数千箭矢落向不远处的玄铠骑兵,脸上已然露出狞笑,手上更是收弓换刀,准备一轮将对方射崩后,直接带领手下部曲,近战收割,追击溃兵。
“杀!”
匈奴左当户括业的美梦着实做得不错,今天换一个人,说不得就让他实现了,可惜他遇到的是罗愣娃。
在罗愣娃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怕”和“退”。
他麾下的玄铠骑兵,早就在接连跟着罗愣娃,任平的冲锋中,习惯了被人先用弓箭射一轮的情况了。
玄铠骑兵应对箭雨的办法,很是简单粗暴,他们不躲不闪,全凭运气和身上的铁甲防御。
因为距离的缘故,匈奴第一轮骑射,肯定是抛射,如果他们能够平射,那罗愣娃和一众玄铠骑兵手中的擎张弩,也不是吃素的。
抛射的特点是射程远,攻击密集,但论力道和准确性,却是大大不如平射。
力道和准确性,在对付仅仅着劣质皮甲的寻常汉军士卒中,看不出差距来,可一旦遇上全员着铁甲的骑兵,两者的差别便立竿见影。
下坠的箭矢,一般破不了铁甲的防御,射在铁甲上,就像是被拇指大小的冰雹砸了一样,除非是特别倒霉,被射中了面甲,小腿,眼睛等要害,若不然杀伤力,约等于零。
这个道理,匈奴方面,不管是李陵还是左当户括业,皆都明白。
他们之所以还用抛射,来对付玄铠骑兵,并不是要射人,而是为了射马。
人有盔甲,马可没有,马的体积比人大,更容易中箭,中的少了,无关痛痒,只会让战马因为疼痛继续往前冲。
但像这种,一连数千支箭矢齐落下的箭雨,落在战马身上,一匹马,瞬间就要中数十支箭矢,刹那间就成了筛子,被当场射杀,骑兵没了马,还能叫骑兵么?
罗愣娃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只有一个“莽”字。
他和他的部下,都不管谁的战马被射杀,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在高速运动中,匈奴的箭雨再密集,也只能射杀一小部分战马。
其余的玄铠骑兵,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有的是踩着自家袍泽的身体往前冲。
这样的场景,深深震惊住了左当户括业,在他眼中,面前的这支汉军玄铠骑兵,无异于就是一群只知道冲锋的“疯子”。
人都有从众性,这支玄铠骑兵,并不是生来便这么“疯”,只因为他们的营长是个“疯子”,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疯狂”。
有些事你不亲自去做一做,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千年暗室,一灯则明。
整个玄铠骑兵营,皆被罗愣娃一人所点亮。
汉匈两军,距离很近,只有不过二里。
左当户括业带着麾下部曲,抛射了两轮,射出去四五千支箭矢后,他与玄铠骑兵的距离,便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第三轮抛射了。
当双方距离只剩下一百二三十步的时候,便轮到匈奴人尝一尝被箭矢射中的滋味了。
没有铁甲护持,这些匈奴人可受不了弩箭的攻击,他们想用弓箭反击,但搭弓射箭,可比扣动扳机要繁琐得多。
初遇玄铠骑兵的匈奴人,几乎是刚刚把箭搭在弓上,便直接被就地射杀了。
罗愣娃率领的玄铠骑兵,都是配备了高桥马鞍和双马蹬,这使得他们能够在马上快速完成对于擎张弩的装填。
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足够最为笨拙的玄铠骑兵,射出两轮弩箭的了。
当罗愣娃冲到左当户括业面前时,对方身旁已经没有一名亲兵护卫了。
左当户括业还想抽刀和罗愣娃展开马上近距离搏杀。
区区佩刀,如何抵挡镔铁棍?
罗愣娃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直接将左当户括业手中的佩刀,连同他的脑袋,一起砸碎。
原本这支匈奴骑兵,在被玄铠骑兵突入一百二十步范围内,就陷入了节节败退的节奏,如今主将也死了,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抵抗,直接就地各自四散开来,逃命去了。
罗愣娃砸死左当户括业后,横棍立马,手拽缰绳,对着李陵的大纛遥相一指,咧嘴狞笑,双脚一踢马蹬,胯下战马心领神会,径直继续往前冲。
“第三,第四,第六,第七且渠正面散开,自行游射,右当户的部曲给本王迎上去,只要拦住他们片刻,我军就能把他们给射成刺猬。”
“是!”
“是!”
“是!”
………
即便自己麾下的左当户就死在他眼前,但内心中的骄傲与自负,绝不允许李陵在此时后退半步。
现在他和罗愣娃的直线距离,不过五百步,可谓是近在咫尺。
好在左当户括业的死,还是有些价值的,最起码阻拦了罗愣娃一些时间,让李陵麾下的大部分且渠,能够完成初步的人马整合,不至于让麾下三万骑兵,还像先前刚到此处那样,一口气都堆在汉军营外,互相阻塞。
“传军令,全军出击,直奔匈奴大纛!”
“诺!”
“诺!”
“诺!”
…………
李陵的兵马动了,赵充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在这老头的战术中,根本没指望,只靠罗愣娃这六百玄铠骑兵,就能把三万匈奴骑兵如何如何了。
即便罗愣娃把李陵的大纛折了,仅凭罗愣娃的六百玄铠骑兵,根本弄不出什么大风浪来,如果没有后续士卒支援,他们淹没在匈奴骑兵人海中,只是时间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李陵在自家首战不利的情况下,依旧如此镇定的原因了。
他觉得自己吃定了这几百玄铠骑兵,甚至于脑海中,已经在展望自己该如何保存这些玄铠,组成自己的玄铠骑兵了。
赵充国麾下一千部曲出营的动向,自然没有逃过李陵的眼睛,赵充国想要用这一千部曲,来扩大罗愣娃创造的战果,如果把李陵麾下的三万匈奴骑兵,比做一块刚板,罗愣娃率领的玄铠骑兵,就是一颗钉子,仅靠钉子,肯定无法击穿刚板,钉子缺锤子,赵充国的一千部曲就是那个锤子。
“传军令,第四,第七且渠,从左右两个方向往前推进,合围前方的汉军步卒。”
以步卒对战骑兵,李陵自认为,他是汉匈第一人,当初自己率领五千汉军步卒对战八万匈奴骑兵时,也不敢这么迎面直上,李陵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把汉军出营的一千步兵战斗力,装备,和自己原来率领的底层大汉军官团,放在了一个水平线。
即便如此,李陵依旧没想到汉军出营的步卒,要如何才能应付自家左右两翼的骑兵游射消耗,直插自己大部队的中心,接应罗愣娃的玄铠骑兵。
“任老弟!赵将军率军出营了!”
“妈的!老子不瞎!”
赵充国的惊人之举,把董进和马长海都给吓到了。
董进被任平怼了两句,当即无言,他明白眼下不是做口舌之争的时候。
从任平的态度,董进和马长海便能看出来,此事完全不在计划内。
“这老头子,真能给我出难题!妈的!拼了!
马长海,你带着那六百人,说什么也得给我把赵老头子的左翼护住,只要你们还有一个人,就不能让匈奴的箭矢,从左翼射进去!”
“诺!”
“任老弟,左翼有马老弟,那赵将军的右翼咋办?咱们可就只有五百重盾手啊!”
董进之言一出,便见任平的脸色,几度变化,最终眼露凶光,恶狠狠的回道。
“没有盾,给老子拿人顶!营地内的辎重全不要了,董进你现在就把剩下的人全都给我集结在一起,随老子往赵充国的右翼冲!”
“诺!”
任平这般言论,让马长海和董进心头凛然。
他们本能的想要劝阻,但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只能转身领命而去。
他们两个都知道,如果现在不管赵充国的部队,一旦他和罗愣娃的部队都被李陵给歼灭,那营地中的这二千多人,也就离死不远了。
赵充国为啥事先不和任平商量,任平稍加思索,便能想明白。
这种战术,完全就是在“赌”,以兵法而论,连“奇”都算不上。
一旦他们败了,下场肯定是十死无生,全军覆没。
任平深知,如果赵充国提前跟自己说了这个战术,他绝对不会同意。
他是在先前对匈奴作战中,迫不得已,玩了几次命,但这不等于任平喜欢玩命。
相比于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要条件允许,任平更愿意徐徐图之。
现在任平已经开始后悔把这个老爷子和罗愣娃放在一处了。
早知道他比罗愣娃还要“疯”,任平说啥不能让他俩同守一地。
“哈哈哈……援军来了!随老夫冲!”
赵充国一见自家营地内所有士卒,都紧随其后,倾巢而出了,并且在任平的分配下,快速向他的两翼运作,瞬间大笑不已,心中暗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任少军果然有种。
“第一,第二且渠,随本王直击敌军!”
“誓死追随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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