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的脑子,不能以常理度之,卫律停嘴后,王帐中还真有“傻子”当众去问。
卫律闻言,也只是笑一笑,不做具体回答。
其心里,已然早就把那个追问的且渠,骂了个底朝天。
如果不是卫律,了解帐中的权贵,大半脑回路都清奇得很,他根本不会说这么多。
在场之中,匈奴人的主要权贵,譬如狐鹿故大单于,左右呼知王,左大都尉,右谷蠡王,李陵等人,皆是明白了卫律之意。
尤其是李陵,不得不感叹,卫律之计的毒辣。
卫律与李陵不同,他是匈奴人,自幼长在大汉,因为和李延年交好,因为害怕受到李延年巫蛊的牵连,方才叛逃到匈奴的。
所以他平时对于大汉的许多作为,表现得十分毒辣,李陵还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李陵没想到,卫律对于自己同族都这般狠辣。
若按他之所言,便是在拿各部底层匈奴人的性命,去换取一个道义上的同仇敌忾。
一旦这些被迁往汉地的匈奴人有些死伤,卫律肯定会大肆在各部宣传,大汉如何迫害他们,如何狡诈的。
如此一来,明年若是再进军大汉,各部麾下的士卒,便会对汉人多了一份仇恨,两军交战,士气十分重要,有了这份仇恨,匈奴一方士气自然大盛,不说在之后同汉军的交战中,能取得绝对的优势,但最起码不会像现在大家包围任平的三千玄铠骑兵时,呈现出各怀诡胎,进退维谷的模样。
李陵现在都能想到,甚至说,那些被迁往汉地的匈奴人,即便结局很好,卫律为了各部底层牧民,奴隶,士卒,同仇敌忾,都会营造出不好的氛围来。
毕竟这是卫律的老本行,他这些年,没少在大单于面前,假借诡神之说,排除异己。
想到此处,李陵心中便不甚唏嘘。
处于个人感情,他当然是心系大汉的,平日里两军交战,打生打死也就罢了,真遇到这种能够影响战局的战略层面,李陵自然是不希望匈奴人占据上风的。
但他所想,只是自己理想中的事情,现实却是,他在匈奴这边,待遇颇优,卫律也一向和他主动交好,论私交,他们二人还是不错的。
匈奴的处境,越难过,李陵个人的处境,也同样不会好。
再有就是李陵,不想让任平建立太大的功勋,尤其是那种他之前一直梦寐以求的功勋。
他观任平,便好似瞧见了当初意气风发的自己。
任平的成功,有时在李陵看来,心中亦有几分欣慰之色,可一旦对方有立下那种不世之功的机会,李陵肯定是第一个跳出来阻拦反对的人。
要不然前几天他也不会在预料到王帐危机后,并未用其他藩王相请,便主动找任平交涉。
甚至李陵在心里清楚,如果自己和任平里应外合,突袭王帐的成功率会大大增加下,依旧选择站在了匈奴的这一边。
在这种左右不是人的境遇下,李陵选择了缄口不言。
李陵的想法,此时在王帐之中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卫律的计策,拨动了狐鹿故大单于的心弦。
甚至一向好战,主战的左呼知王邪莫考,都罕见的没有对这种相对“温和”的计策,提出异议。
就在狐鹿故大单于,准备开口敲定的时候,一旁听了半天的左大都尉赤啪塔,却是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大单于,丁灵王之策甚佳,然臣弟还有一言,荒郊之中的部族子民,均是大单于的子民,我草原各部,可请大汉来援,却不可将子民弃之,若如此为,以后如何向天神交待,向各部族子民交待?”
左大都尉赤啪塔的言论,无疑于在帐中各藩王,都尉,且渠的脸上,疯狂抽。
大家闻听此言之后,脸色均很是不好看,包括狐鹿故大单于。
“赤啪塔所言有理,那就命你带本部人马,前去收治边地臣民,以慰天神!”
狐鹿故大单于的命令一出,帐中形式立马反转,大家看向左大都尉的眼神中,皆充满了幸灾乐祸。
左大都尉赤啪塔,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臣弟遵命。”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份差事。
李陵看到此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话还是没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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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言!”
“禀将军,匈奴左大都尉率领数千骑兵,阻拦我军收容匈奴牧民,奴隶,已然和罗都尉对质起来了!”
任平正在自家大帐中烤火呢,一听这份军情,立马从软榻上,蹦到了地上。
“着甲!”
任平一声吼,把周遭的士卒,都给吼懵了。
见他们无动于衷,任平不由得气急道。
“老子说着甲,你们没听到么?”
“啊?诺!”
一众士卒反应过来后,赶紧七手八脚的为任平着甲,他这皮甲刚刚穿好,帐外又跑进来一个士卒禀告道。
“启禀将军,匈奴左大都尉赤啪塔,随罗都尉回营,想要求见将军。”
任平闻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即赶紧追问道。
“匈奴的左大都尉,可是被绑来的?”
“禀将军,小的未见绳索。”
任平听到此处,还是觉得不放心,复又再问。
“罗愣娃方才可曾与匈奴人交战?”
“禀将军,不曾交战。”
“呵~”
任平再三确定无疑后,不由得摸了摸自家下巴处的胡茬儿,心中暗道:这酒钱看来是没有白罚,今朝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把苏使君也一同请过来,与本将军一起接见匈奴的这位左大都尉。”
“诺!”
“卸甲,卸甲卸甲……”
不用打仗了,任平自然要卸甲,这天寒地冻的,即是穿着皮甲在帐内,身上都能感觉到凉气。
即便任平的皮甲,都是被手下士卒,精心保管,但仍免不了被冻得邦邦硬,穿在身上不爽利的很。
任平这边刚刚把甲胄脱下去,苏武便率先赶到了。
这几天任平的营地中,就属他们使团的人,最为闲暇。
苏武成天都是憋着劲儿,等李陵的回信,为到底什么时候面见匈奴狐鹿故单于,而辗转反侧。
对于此番出使匈奴,苏武和任平的看法与注重点,大大的不同。
任平是本着,能捞多少匈奴人,就捞多少匈奴人的想法来得。
对于见不见匈奴的大单于狐鹿故,根本不重视。
他心底里已经对南迁的事,有了客观的判断。
如果匈奴的高层,这么容易便就范,何至于汉匈之争,持续了七八十年。
即便是现在,都漠南无王庭了,匈奴人的南下狩猎,也一次没少。
相比任平,苏武的想法,还是太过于理想“天真”了一些。
苏武还没有悟透,外交只在兵锋之上的道理。
还妄想着通过自己的操作,能够让狐鹿故单于接受南迁,主动率兵,跟着他们入驻五原,朔方二郡。
故而眼下迟迟不见,狐鹿故单于,他方才会这般急切。
哨骑禀告的是相同消息,听进任平和苏武的耳朵里,却是两回事儿。
在任平耳朵里,左大都尉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自己已经准备好看戏了,就看这位匈奴的左大都尉,如何表演?
苏武听见的是,匈奴这边终于要开始正式和大汉交涉了,到自己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对于苏武进入自家大帐时,那模样宛如一只旗开得胜的大公鸡,任平并没有什么表示,两者的政见不同,但都是为国效力,虽然任平不看好不认同他的政见,但却还是要给予最基本的尊重。
“大单于座下左大都尉赤啪塔,见过镇朔将军。”
左大都尉赤啪塔,一进大帐,任平就开始在打量他。
首先确定了哨骑所言不虚,不管是从神态上,还是从外表上看,这个匈奴的左大都尉赤啪塔,都不像被罗愣娃绑回来的模样。
再近一步观察,任平发觉这位匈奴的左大都尉赤啪塔,长得倒是和汉人差不多,少有他们匈奴的相貌特征。
“左大都尉请坐!”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一会儿大家能否谈得拢,如今人家左大都尉赤啪塔,言谈举止,如此客气,任平自然也要以礼相待。
“左大都尉,不知狐鹿故单于,准备何时接见我们使团?”
左大都尉赤啪塔刚刚坐下,任平还不待问询,一旁的苏武却是抢先开口了。
任平见此,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
以静制动,方为上策,苏武也是外交的老人,因何会这般急切?
如此殷勤,即便见了狐鹿故单于又能如何?
左大都尉赤啪塔自是认识苏武的,其闻言,不由得点头淡笑道。
“我此行前来,却是另有要事与两位相商,临行之即,大单于并未告知在下,要何时接见二位。”
左大都尉赤啪塔的汉话说得很是流利,完全听不出任何匈奴口音,单凭这一点,任平此时心中就已经在犹豫,要不要现在下手,把这个看起来像是对大汉颇有研究的家伙,就地弄死,以绝后患。
“会晤事关两国邦交,我等乃是代表大汉天子,狐鹿故大单于何故这般怠慢?”
左大都尉赤啪塔方才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苏武的头顶。
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苏武此时再追问时,口气相较于之前,可是差太多了。
不过左大都尉赤啪塔闻言,却没有丝毫恼怒之意。
“苏使君,本都尉的确不知,还请勿怪。”
“左大都尉言重了,武一时失态了。”
此时此刻,苏武也清醒过来了,连忙同左大都尉致歉。
左大都尉赤啪塔对此并不在意,只是面向任平淡笑接言道。
“镇朔将军,我方才听罗都尉说,你们要将外面的匈奴牧民,奴隶,士卒,悉数迁移到朔方和五原二郡去?”
听到此处,任平眼前一亮,他知道今日的重头戏,却是来了。
在他决定归置匈奴底层牧民,奴隶,士卒南迁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一刻,说辞更是准备了多时,故而听了左大都尉赤啪塔的发问,任平并没有丝毫惊慌,迟疑的神情出现,反而脸上挂着一副坦荡荡的态度,“诚恳”的回复道。
“狐鹿故单于已经向我大汉陛下称臣了,那么这片草原上的所有藩王,权贵,牧民,奴隶,士卒,就都是我大汉陛下的臣民。
陛下听闻自己的臣民在受苦受难,自然是心急如焚。
派我等前来,就是为了援助草原上的牧民,奴隶,士卒。
今我到此所作所为,也是我大汉天子的亲自授意,这里的牧民,奴隶,士卒,缺衣少粮,冻伤严重,朔方,五原二郡,相对暖和,并且莪们还为这些不幸的匈奴牧民,奴隶,士卒,提前盖好了房屋,一旦他们到达二郡,生活自会得到改善,免除他们现在所遭受的疾苦。
原本陛下是准备直接运送钱粮,物资给贵部的,只是因为后来考虑到,抽调物资,耗费时间不少,来往途中,无意耗损颇大,又顾及草原天灾,刻不容缓,诸部臣民,必是水深火热,思虑再三,方才采用了这种援助之法,就是为了尽快,更多的帮助草原各部受灾臣民。”
任平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即便今天左大都尉赤啪塔乃是别有所图,此时听后,也不仅暗暗点头,在心中对于大汉的此番作法大为倾佩。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匈奴左大都尉赤啪塔,一想到自家兄长狐鹿故大单于,以及和一众匈奴的藩王,都尉,且渠,在王帐之中,拿底下子民的生命,做儿戏,对他们的生死完全不在意,只在乎能否因为他们的死,而化作进攻大汉的强有力武器时,再听听今日任平这番言语,哪里能够让他不动容?
甭管任平之言,说得有几分真,几分假,连日来他们都是在真真切切的救治匈奴子民,即便是其中有计谋,但一个是以“生”为计,一个是以“死”为计,两者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匈奴左大都尉赤啪塔,越是知道真相,越是为自己的部族感到唏嘘。
他此时已经仿佛看到了,自家部族数百年后的消亡命运。
任平见其面露愁容,当下不解的问询道。
“可是本将军之言,有何不妥之处?”
“将军误会了,我只是一时想起周遭的子民遭遇,不由得心有悲戚罢了。”
任平见自己也问不出来几句实话,便就不白费气力,而是话风一转,步入正题。
“适才听闻,左大都尉,有意阻拦我军收治各部灾民,不知其中有何隐情?”
任平此问,匈奴左大都尉赤啪塔,在之前不知道已经预演过多少次了,故而此时回答起来,却是半点没有犹豫。
“不瞒将军,天神降怒,草原受灾,我赤啪塔麾下,乃是最为严重的几个部落,我赤啪塔平素自问也有些德行,不知为何触怒了天神,降下了这般灾祸,若有可能,能以我赤啪塔一人之身受罚,而免除一众子民的灾祸便好了。
我知将军仁义,我部实在没得办法,只能来此相投。
希望将军能看在同为大汉臣属的份上,救我部灾民一救。”
匈奴左大都尉赤啪塔之言一出,任平当即陷入了沉吟。
不过他思虑的时间非常短,只片刻工夫,任平便起身将匈奴左大都尉赤啪塔搀扶起来,点头应允。
匈奴左大都尉赤啪塔见此,喜不自胜,便要再拜以示感谢,却是被任平以双臂紧紧搀扶,不得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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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匈奴的左大都尉赤啪塔和苏武,大帐之中只剩下了罗愣娃和任平。
任平一见这家伙扭扭捏捏的没有走,便猜到了他所求为何?
若是换了平常,他肯定要逗一逗罗愣娃的,但今天左大都尉之事,任平还没有考虑周全,眼下却没有那个心情,故而对其直言道。
“你今天还算有些长进,回去赏你十坛一等匈奴血,自己到我府邸私库去领。”
“哈哈哈哈……谢公子,谢公子。”
罗愣娃闻言,心满意足,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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