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前进的心里顿时像吃了一大口柠檬一样,酸溜溜的难受的要命!
“豆豆!豆豆!豆豆!”
他拧过头看见了正奋力拨开人群,从后面挤了上来的葛红专。
她一边排挤他人一边高声叫唤,方正憨直的脸上满是焦急,一双环眼四处张望,宽厚的嘴唇上长着一层绒毛,使她看起来更像个男人。
这个貌似憨直的女人却有着一颗坚硬的如同石头一般的心,还是黑色的。
开会的电铃刚刚响过,兴奋的新知青们正在勉强地肃静,葛红专急切的呼唤使林小豆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林小豆一点都不急于归队,而是充分利用着她的同学葛红专。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了第一排,引颈寻找着葛红专。展示了她与众不同的奇装异服和超凡脱俗的青春光彩。
她像白毛女迎着曙光走出山洞那样,作出引颈遥望状,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明媚的脸蛋霞光璀璨。
她的衣服有腰翘,裤子有考板风味,发型独特华贵,一枚耀眼的妃红色发卡强烈地刺激着人们灰蒙蒙的眼睛。
林小豆知道就在这么一刻,她攫取了周围所有的注意力,千万道讶异的目光照亮了她的特立独行的身姿。
于是她抓住这关键的时刻,把脸转向了主席台,直接面对丁义。林小豆的目光与他的目光正好相接。
丁义的目光不再是方才那深沉的目光,而是波澜骤起,电闪雷鸣,她做到了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这时候,葛红专抓住了林小豆的袖子,她气喘吁吁地说:“豆豆,我在这里!我们的班在那里!”
“哦。”林小豆假装恍然大悟。
她向黑压压的到会者们回眸一笑。
绝对地震惊了她的同胞,那拥挤在大礼堂的几千名灰头土脑的知青们发出了潮涌一般的惊叹声。
大会在林小豆的惊鸿一瞥中黯然失色,许多人心不在焉的听着主席台上的讲话,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那个笑呵呵的林小豆。
李前进也不例外。
大会结束,所有人都登上大卡车驶向各个知青点,奔向他们的广阔天地。
遗憾的是李前进没有出现在前世乘坐的车里,他的人生也昨天开始就驶上了另外一条人生的路。
公路上两辆苏联产的嘎斯卡车一前一后,在两团黄雾中行驶着。
后面的一辆就是李前进坐的车,有一个穿解放装的人站在车门外的踏板上,是司机的助手,一個胖墩墩的中年人。他红头涨脸的,急得两只眼睛都突了出来,向前面大声呐喊着。
前面是一辆运煤的大卡车,开得太慢,把路给堵住了。他把喉咙都喊哑了,前面车声隆隆,也听不见,或是假装不听见。
好容易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前面的卡车终于良心发现了,退后一步,让后面这一辆走在前面。
“我们也开得慢些。”助手把一只手臂攀住车窗,把身体扭过去往后面看着,笑嘻嘻的十分高兴,“他妈的!也让你们吃点灰!”
车上挤的都是年轻人,顿时热闹起来,纷纷跟着起哄。
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认真的说:“这司机的作风不好,应当检讨。”
李向前正坐在颠簸最厉害的车尾,两只手臂松松的环抱着,架在膝盖上,四月的太阳晒在身上暖哄哄的。
他白了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一眼,小声嘟囔:“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应该叫郝全,应该叫郝贱。”
车上的年轻人们终于找到乐趣,指着在后面吃灰的卡车嘻嘻哈哈,正是亢奋的时候,倒是没人注意到郝全和李前进。
李前进望着旷野无际的黑土地说不出来的痛快,一蓬蓬的风呼呼吹过来,卷起一阵阵的沙土扑在脸上,就像一层粗糙的纱面幕,不停在脸上拍打着。
阳光和风沙使他睁不开眼睛。他皱着眉毛,眯萋着眼,然而仍含着笑容。
这就是青春的味道,令人痴迷。
“‘东方红,太阳升”靠近车头的一个角落里唱起来了,马上就成了合唱。
没有人不会唱,吼着南腔北调的腔调在这片黑土地上唱出了信天游的感觉。
前面来一辆骡车,卡车往路边一歪,半棵槐树的枝叶都扫到车子里面来了,擦得车大厢嗤啦嗤啦,响成一片。
女同学们尖叫起来,纷纷躲藏着,往旁边倒过去,更加挤成一团。
大家又是一阵哗笑。王霞扭下一根树来,在同伴的背上敲着,打着拍子。唱了新的歌曲,“团结起来吧,嘿,种地的庄稼汉!……”
不一会又换成了,“我们的中国这样辽阔广大……”
李前进最喜欢这一个歌,那音调里有一种悲凉的意味,使他联想到一种“天苍苍,野茫茫”的境界。
同时他不由得想着,一群人在疾驰的卡车上高歌着穿过广原,这仿佛是苏联电影里常看见的镜头。
有人坐得腿发麻,大家尽可能的掉换位置,人丛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现在挪了个方向,朝李向前这边坐着了。
李前进注意到了,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已经没有电烫过的痕迹了,但是梢上还微微有些卷曲。脸型圆中带尖,小小的微凸的鼻子,薄而红的嘴唇。漆黑的一双眼睛,眼梢撇得长长的,有一道深痕。
她的蓝灰色的列宁棉服,从宽大的袖子能看出她手臂似乎太瘦一点,然而生在她身上,就仿佛手臂瘦一点,反而更显出一种少女的情味。
大风把一片叶子刮了来,贴在她头发上,为她凭添几分娇柔。
不同学校的人,本来是彼此不认识的。上车以前,大家曾经挨次报出自己的名字。
但是自我介绍这件事,总觉得带点滑稽意味,所以谁也不好意思郑重出之,不过笑嘻嘻的随便咕哝这么一声。
人多,有许多人也仍旧闹不清楚。然而像她这样的人,自然是引人注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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