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低下你的头,宝玉大章!!
贾母的寿宴并不是晚上才开始,而是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府里单独养的几个戏班,从巳时登台开唱就没停过。一幕幕名曲、名戏,唱完一段又有一段。
听说正午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批贵客送礼,贾府更是设宴款待过。只是最隆重、正式的寿宴,留在了晚上举行。高门大户的规矩,陈恒不懂。放眼看去,今晚能出现的人,大多有些身份地位。
门外不时,有门房喊着客人送来的礼单,都是诸如‘某某老爷送了什么一对,什么一副’的传唱。有人到礼到的,也有人未到礼到的。陈恒在其中听到了鲁应雄的名字。可惜他前番绕了宴席一圈,也没在宾客中见到鲁应雄的身影。
五城兵马司啊,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陈恒的位置在宴席的核心位置,今日林如海因事没办法来。他就是林家的代表,坐在这里倒是正常。只是看同他一桌的人,都是四王八公的中坚人物。连北静王水溶,也是破天荒的坐到一起,见到一面。
这次照面,跟早朝时的遥遥对望不同,算是十分正式的碰面。水静王的长相不必多说,比起宝玉、贾琏亦是不差,加之他的风度、贵气,是个让人一眼就印象极为深刻的男人。
唯一说不好的地方,就是他的丹凤眼太过狭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上翘,会让人觉得此人心思深沉,有些不好接触。
陈恒才被贾政引过来坐下,北静王水溶就直接拱手笑道:“陈大人。”
今日自己远来是客,做事自然要考虑一些主人家的颜面。陈恒谦和的笑过,回礼道:“王爷。”
谁知这水溶,却主动挪了位置,起身来到陈恒边上坐下,语气热络道:“久闻陈大人的才名,一直遗憾未能相交为友。今日倒是有了这份运气,陈大人不介意本王坐在这里吧。”
见他说的如此客气,陈恒倒不好直接回绝。只看了身侧的林珏一眼,叫其小心行事,才朝水溶笑道:“王爷过誉了,在下亦是久闻王爷的贤名。”
此话倒不是陈恒作伪,这水溶在朝野的名声一直很好。真要举个类比,大概最相像的人,就是太子李贤吧。
水溶年纪轻,虽才二十多岁。可为人有仗义疏财之德,又好广交文人,在仕林中有十分不错的名气。
最出名的事例,就是前几年有个赴考的举子,因名盖京城,被他请去北静王府喝酒。晚宴上,只因多看了水溶的舞姬一眼。当夜,这个舞姬就出现在客人的房内。
只从这一点来看,这就是个很棘手的人。真要说,谁要是这样对自己,陈恒自问当夜就得狼狈逃奔。这不是礼不礼遇的问题,而是对方如此做,必然有所图。事情传出去,他自己得了好名声,那个应考的举子,身上却有了北静王的印记。
个中问题,只要稍稍细想,就会让人不寒而栗。比起赤裸裸的恶意,虚伪的善意亦有不下于前者的危害。陈恒回答的谨慎,水溶却是舒展着脸,半靠在椅子上,活脱脱一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模样。
“让陈大人见笑了,外头能传什么好名声,无非说我贪玩好乐,从来不把钱当钱使。陈大人别介意,都说耳听为虚,我只是爱交朋友。”水溶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笑着答道,“又因为不喜欢读书,就特别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
连本王的自称都省了吗?陈恒心头微微发紧,面上仍旧谦和的笑着点头。“王爷这样的贵人,爱玩才是常事。世间多少人,想羡慕还羡慕不来。”
可这般玩,还能玩出一个礼贤下士的名声,那就有点问题了。陈恒如此想着.他也说不上来,只要看着水溶,就忍不住把忠顺王李安拿过来比较。
这俩人都好男色,留给世人的印象差不多,提起来都是清闲王爷爱胡闹的说词。偏偏这水溶的名声,比李安不知好听多少倍,这就可怕了。真要说起闲聊的感觉,陈恒总觉得李安这样飞扬跋扈的直肠子,接触起来比北静王要轻松许多。
水溶不以为意的笑笑,又道:“素闻陈大人有一手好字,假以时日,说不好就有大家之名。刚巧,我府上新得了副黄庭坚的真迹,不知陈大人何时有暇。到时你我二人,煮茶赏宝,岂不乐哉。”
黄庭坚的真迹?陈恒下意识挑眉,正要想个由头拒绝。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桌桌宾客如风中麦浪般接连起身,此起彼伏的声音,不住道:“王大人”“老大人”。
不久,身上罩了一件纯色披风,一身华服的王子腾大步流星走进来。才入内,就见场内的诸人无不起身,连同四王八公在内,都排队朝着王子腾行礼问好。
因他到场,陈恒正好从水溶这处脱了身,当即领着林珏起身,站在人群的后头做起随礼。此番过罢,贾赦、贾政拉着王子腾一道,坐在长席的上首中间,在场众人无不服者。
贾政再转头,正欲找着陈恒的身影,却发现他已经领着林珏另坐到不起眼的位置。仔细一想,贾政也就作罢,只当是对方是文人心态作怪,跟满屋勋贵不愿打交道。
中心人物一到,寿宴就正式开始。这一刻之后,就是贾府小辈的舞台。贾赦、贾政不用多管俗事,专心照顾着勋贵圈里的核心人物。负责屋内宾客的人是贾珍,负责外头的人是贾琏、贾蓉。至于宝玉嘛,今日被老太太特意留在后宅,算是忙里偷了个闲。
戏过半,酒正酣,众人微醉微醉,戏曲声慢慢,灯罩添新烛。陈恒以茶代酒,吃的倒是起劲。别的不说,贾家在食材上的样,真的是别开生面,叫人瞠目结舌。
一百只鸭子的舌头,炖出棕汁来,浇在嫩豆腐上。这样的菜,只是开胃小菜,起个爽口作用。更是一人一道,大家都有份。
你道陈恒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门口的阴影处,正有个小厮,用着不高不低的声调介绍着菜名和来历。刘姥姥进大观园,能流传千古,果然有它的道理。
林家虽是富贵,这样的奢华排场,哪怕将来贾敏做寿,也绝对不可能出现。林如海绝对第一个不同意,此等铺张之举。是故林珏吃的亦是唇齿留香,不住跟陈恒道:“姐夫,这菜好吃。”“这菜,伱也吃点。姐夫。”
自家小舅子嘛,陈恒除了让他吃慢点,倒不会干预太多。堂内,已经有人站起来敬酒。推杯换盏间,气氛很是热络。
又过半,等到贾政领着贾珍出去慰问宾客。外头的人,可算寻着机会来跟王子腾敬酒。人来人往间,终于得闲的贾琏还来不及稍坐,他的跟班贾蓉,已经吊儿郎当的从陈恒面前走过。
因他路过时,眼神一直斜视着自己,陈恒想不注意都不行。算了,跟这种头上被亲爹带绿帽的傻货,有什么好计较的。
贾蓉这个人,有小聪明无大谋,胆小却色厉,自卑懦弱中又有些自大。真要脱了贾姓,丢出去当个炮灰都不够。老虎不会在乎兔子的嚎叫,陈恒不搭理他,他却想搭理一番陈恒。
刚跟王子腾敬酒完,他就端着酒杯朝着陈恒走来。人未至,声先到。“状元郎,怎么不喝酒啊?可是我们家招待不周?”
这世上,很多人都是贾蓉这样。见强者就弯腰,仰其鼻息。见到自以为的弱者,就喜欢把平日的情绪转移到对方身上。陈恒心里冷笑一声,淡声道:“宾主尽欢,足以称得上好宴。只是在下不胜酒力,还望贾兄海涵。”
“哎,状元郎此言客气了。”贾蓉笑着坐在陈恒的身侧,“咱们现在是一家人。都说这亲戚关系,不管亲疏远近,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在这,就当成自己家一样,有啥要求直接吩咐下人去办。”
陈恒笑而不语,身旁的林珏亦是放下筷子。他跟贾蓉不熟,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底气,敢让对方来找姐夫的麻烦。
贾蓉见陈恒没接话,仍旧主动道:“今日来的宾客,多是家里多年的故交亲朋。要不我带陈兄出去转转,也当是认认自家亲戚,相互敬上一杯薄酒,你看可好?”
他说的好心好意,可外头这么多人,真要一个个喝下来,那是什么下场不必多说。陈恒勾了勾嘴角,看着满脸笑容的贾蓉,道:“咱们这亲戚关系,要从谁身上论。”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吧,贾蓉一拍大腿,笑道:“自然是林……林……”话说到一半,此人却是自己卡住壳,连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
见他扭捏个半天,林珏颇为坏心眼的提醒道:“哎哟,对哦。蓉儿,你要叫我娘一声姑奶奶。那我姐岂不是就是小姨了?”
陈恒轻笑着放下茶盏,他到不差贾蓉一句姨父,只看年过二十有五的贾蓉好不好意思叫了。谁叫他爹贾珍跟贾琏、贾宝玉是堂兄弟,贾珍都要称呼黛玉一声表妹呢。
“蓉儿……”陈恒拉长着语调,转头对林珏道,“胡闹,这叫法也是你该说的吗!”
“姐夫说的是,我的错、我的错。”林珏连忙端起自己的茶杯,朝着贾蓉戏笑道,“那我该叫什么好。”
这话既是替姐夫问的,更是进一步让贾蓉难堪,下不来台面。后者干笑一声,“小叔自便,自便就好,”
两人碰过一杯,贾蓉哪里还坐的住。连忙起身,朝着远处躲去。亦如当年他得知媳妇秦可卿跟老爹贾珍有染,跑的那般狼狈、决绝。
何必呢?陈恒摇摇头,他弄不懂贾蓉的心思。可他却不知,贾蓉这些年日子也不好过。但凡出个门应酬,就是被人指指点点。贾家的私事,又不是瞒的多好。宁国府家宅不宁,府里的下人就少不了闲话。管家的主母,又不是个得力的。府里几百号下人,总有把话传出去的。
贾家的那点事,早已是勋贵里不能明说的秘密。大家心中有数,更是不敢跟贾家轻易结亲。不然你以为这样的门第,会愁找不到人嫁娶吗?迎春又何苦嫁给孙绍祖呢?真因为是五千两?京师里,有谁拿不出这点钱?可拿的出来的人,谁敢给儿子娶贾家媳妇吗?
他们家,也就门口的石狮子还算干净。这话,虽出自柳湘莲之口,也是勋贵圈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毕竟京师就那么大,够资格入场的人,来去就是那么一批人。一句话,难看,难看的很啊。
这头赶跑一个贾蓉,那头却又来了个宝玉。也不知贾政使了什么法子,从后堂抓来这个儿子,直接把满脸扭捏、难堪不耐的宝玉推到陈恒面前。
贾政主动说和道:“听说你们兄弟俩,之前有些小误会。”他继续作笑道,“今日刚好有机会,我看你们俩年岁相当,就饮过一杯作罢。今后还是作对好兄弟,可好?”
说完,贾政一双眼睛就死死的盯着宝玉。被亲爹这般看着,宝玉就是想摔玉也不敢。别人不一定拿他怎么样,可他爹贾政说打,是真敢下死手打。
年少的一顿打,足以让宝玉这样的娇弱男儿记忆一生。宝玉在摔玉和挨打之间反复衡量,最后还是拿起酒杯,心不甘情不愿的朝着陈恒道:“过去的事情,是我不对。还……还……还请世兄见谅。”
贾政这才心满意足,转头看向陈恒。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恒也不愿特意落了贾政的面子。直接拿起酒杯,淡声道:“同辈之间,有些矛盾也正常,二舅大可不必兴师动众。”
跟色厉内荏的贾蓉不一样,宝玉就是个不成器的小孩子。属于光长岁数,不长本事的那种。只是这两类人,都不必多打交道。前者最容易起哄坏事,后者更是派不上任何用场。说句银样镴枪头,都不为过。
“宝兄弟有心赔罪,那就饮完此杯揭过吧。”陈恒大大方方伸出手,也是默认了宝玉的赔罪之意。不论对方是被逼无奈、还是心甘情愿,他却是没必要忍着让着,左右宝玉又不是自己儿子。
贾政又是笑着点头,能化干戈为玉帛,那就最好不过。他忙看向逆子,连连使其眼色。宝玉虽是他亲子,可贾政并不了解宝玉。这个年纪的男儿,最好面子。
被陈恒一句赔罪,拿住自己短处。宝玉再敬酒,想不弯身、想不低头都难。可真要这样做吗?真的要给娶了林妹妹的贼人,弯腰吗?
要不,要不……还是摔玉吧。
“宝玉!!”贾政等的有些不耐烦,轻喝着。来的路上,他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儿子过来,好好赔礼道歉。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是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被亲爹这般一喝,宝玉这才如梦初醒,眼见四周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左思右想,还是抓紧应付过去吧。如此认命般的举起手,宝玉朝着陈恒手里的酒杯一碰,弯腰低头道:“谢世兄大人有大量。”
陈恒有些意外,没想到贾政对宝玉的威慑力这么大。索性也满饮一杯,又朝贾政笑道:“二舅有福了,宝兄弟到底是长大了。”
能诚实的面对形势,能压下自己的性子,去做不愿意的事情。这往往是男孩,走向成熟的第一步。每个人都要经历,无人可以幸免。
陈恒说的坦然,贾政亦有此感。后者始终觉得儿子本性不坏,只是自幼被他娘、奶奶宠坏了。受不得委屈、经不起敲打。好好一个男儿,养的到跟个瓷娃娃一般。稍有不如意,就是哭闹不休。从不想想能为家里做些什么,替长辈分担一二。
“真要能长大些,我也是知足咯。”贾政笑道。他应该是欣慰的,只从脸上的笑容来看,他是真的关心宝玉这个独子。
可宝玉脸上浮现一抹燥色,越觉得此地吵闹的很。为什么从小到大,贾政永远都要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读书如此,给陈恒赔礼亦是如此。
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得不到贾政一点夸奖。
到底我是爹爹的儿子,还是陈恒是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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