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确实是有些失去理智,之前压抑的紧张、失望、恐惧,出现转机后的欣喜、激动,伴随着海量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冲上头顶,让他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
况且现在只是追击溃兵,并没有什么难度。
张同敞领着剩余侍卫在后面急追,前面的皇帝持剑策马、不断击杀清兵的背影一时让自己有点恍惚:“若成祖复生,也不过如此吧?”
一直冲到山脚下,侍卫们才追上皇帝,可前面乱兵汹汹,接应的人马又在哪里?
朱由榔见状又要上前砍杀,这次张舍人可不会再犯错误了,当即翻身下马抓住皇帝坐骑的缰绳,急道:“陛下!今日已然全胜,陛下无需再以身涉险!”
“如此大好时机,诸位难道就不想多杀几个建奴吗?”朱由榔目不斜视,只看着烟尘滚滚的前方。
张同敞索性跪下抱住马腿:“此次陛下奇兵突袭,以百十人之师破千万人之阵,已是旷古烁今。如今建奴败局已定,州城无忧,陛下还应保重龙体,速速入城,主持大局!”
这时其余几名卫士也过来,一人抱一只马腿:“请陛下速速入城,主持大局!”
朱由榔俯视身下的侍卫,再远眺了一番清军阵营的乱象,过了好久,粗粝的喘息才渐渐放缓,眼神变得柔和,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
不过众人既然要回城,此时被乱兵阻挡,又该怎么走?若是贸然冲了过去,实在是平添风险。
万幸的是,清军的溃兵虽然有一些发现了这边的明军,但一看这浑身浴血的杀神模样,早就远远绕开,唯恐避之不及。
张同敞肩伤疼痛难忍,便唤来一名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点点头,随后抽出一支响箭,勒弓崩弦,一道尖利的啸叫声腾空而起。
没过了多久,清军乱兵之中就杀过来一只骑兵。
还好,是大明官军,张同敞心道,要是清军的骑兵,怕不是又是一场恶仗。
领头的将领杀穿了溃兵,径直冲到朱由榔跟前,却左看右看,想认又不敢认的样子,愣是没看出是谁。
此刻的皇帝全身血红,连战马都被染成了血色,至于脸上更是看不出本来面目。
“见了陛下还不下跪!”张同敞见状大声斥道,那骑兵将领才惊惶下马,跪地行礼。
“如今战况如何?”朱由榔问道。
将领拱手答道:“启禀陛下......”迟疑停顿了一下,却只憋出两个字:
“大胜!”
“胜了啊,胜了就好”,朱由榔未见过分欣喜,只是将佩剑缓缓收入剑鞘之中,随即问道:“你们是来接朕的?”
“是的”,将领回答道:“吕阁部令两千骑兵追击建奴残部,六千步兵收拾战场,末将领三百人,方才听到响箭,便前来迎接陛下!”
“好”,皇帝陛下点点头:“分一百人,上去将同袍尸身收殓带回。其余将士,随朕回城。”随后便轻抖缰绳,策马而行。骑兵将领不敢怠慢,立即吩咐手下散开,将皇帝及亲卫围在其中,缓缓前进。
回城的路途中,地上到处都是清军的躯体;一队队大明官军则押着俘虏,朝广州城方向走去。朱由榔路过之前自己纵火的辅兵营地的时候,还能见到燃烧殆尽的营帐残骸在冒出阵阵白烟。
一路无甚大碍,直接到了城门口,诸位阁部重臣、大小官员已分列两排:位高权重的站前面,下面的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依次排列。再加上两侧的扈从兵丁、甲仗香案,将永安门前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臣等迎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礼部尚书吴炳带头道,随即诸位臣子、将军、士兵纷纷下跪,恭敬相迎。
此刻朱由榔轻勒马缰,到众人面前停住,却一言不发。
吴炳有些讶异地微微抬头,面前填满视野的,却是一匹染得全身血色的坐骑,还有不住滴血的皮靴。
再往上看,裙甲的血色已与裤子糊成了一片,佩剑剑镡与鞘口更是稍一碰撞,便溅出几朵小小的血花。
身上的皮甲早被浸透,甲片略微弯折,便能渗出还未干透的红色液体。
此刻刺眼的阳光从皇帝背后上方射来,脸庞背光,一时看得不甚清楚。但如此的姿态,不知道经历了如何惨烈的战斗,身上沾染了多少敌人、甚至同胞的鲜血才能达成。
皇帝如杀神一般立在眼前,遮蔽阳光。吴炳虽经兵事,却还是惊得两腿战战,再也说不出话来。
“入城。”朱由榔轻声说道。
“谨遵圣喻!”臣子将士再次拜倒,皇帝陛下策马缓缓前行,沿途竟无一人再敢抬头直视、稍窥天颜。
待皇帝进了城去,吴炳才松了一口气,抬起上半身,感觉刚才的威压让自己仍在心悸,自言自语道:“今日的陛下,与往日的桂王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片刻之后又朝一旁的兵部尚书吕大器小声问道:“你说陛下发怒,是不是因为城里发兵太晚?”
这是有点甩锅的意思,但吕大器是何许人也,只捋了捋胡子,说道:“或许是在责怪我等,有时间组织迎驾的排场,还不如早点发兵罢?”随后便起身而去,留下吴炳在原地跳脚。
这时候张同敞也要跟着进城,却被跳起来的瞿式耜一把拉住,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你说,陛下此番举动,是不是你撺掇的?”
这个锅扛下来可是要出人命的,张同敞正在纠结要不要否认,吕大器从旁边悠悠而过:“你们还有心情闲聊,要是我的话,肯定先找太医,看看陛下有没有受伤才是。”
瞿式耜恍然大悟,立马松开学生的手,朝皇帝离去的方向追去。
张同敞感激地朝吕大器行了一礼:“多谢阁部出言相救。”
吕大器却道:“陛下这次的行为过于冒险,天子的身份如何能亲自上阵厮杀?你不仅不加劝阻,反而跟着陛下一起行此不宜之举。别山啊,我看你也少不了一顿板子。”说完就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远。
张舍人愕然地看着吕阁部的背影,愣了半晌才摇头苦笑,扯动了肩膀的伤口,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朱由榔回到宫里,第一时间接受了太医的检查,除了四五处擦伤外并无大碍,简单擦洗了身体后,全身酸痛,一阵极度的困意袭来,倒头便睡。弄得屋外存了一肚子话,要逆耳劝谏的瞿式耜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总之这一仗是胜了,而且是大胜。佟养甲三万大军在广州城外被彻底击溃,死伤无数,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原路逃回了惠州。
关键是明军这边几乎没有伤亡,从头到尾都是收割。如此彻底的胜利,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见过了。
当然,陈际泰送去那一千多人除外。
城里也是张灯结彩,有些酒楼甚至直接免费酬宾,老板一掷千金,与食客一同庆祝这多年未见的大捷。
朱由榔因为疲劳过度,死死地睡了一个晚上,仗着年轻,第二日就恢复了精神。
本是值得高兴的一天,没想到一到朝堂,便迎来了臣子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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