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万籁俱寂,只是偶尔能听到东南方泽边树林里的象群厮磨鸣叫声,和夜猫子(猫头鹰)的“嘎嘎”欢声。
祁连望天,很失望没有见到白白月盘高高挂。
甚至除了北极孤星之外,其他星星都没再找到一颗,只有厚厚云层不时会泄露点晶莹月光,让祁连明白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现在是“定昏”(21时至23时)之末,早就已经强制睡过一觉的祁连一方人众正在点数,以确保没有奸细提前通报了消息,同时祁连也在等待着前往侦查水位和敌军营区军情的竹竭和芳一回来。
“呜呜!”
祁连突然听到胸前帮自己检查狐裘内甲和麻布外衣,以及投矛器、佩剑、还有腰间一个特制皮袋等等杂物状况的汲的低声抽泣声。
“哭什么!为师还没死呢!别一脸哭丧似的。”说罢的祁连强忍着再嘱咐几句的冲动,只是默默地拿过汲捧过来的铜胄。
看着这个内侧烧水烧得结了一层灰白色水垢的头盔,祁连感慨万千,临行前易大夫执拗地把它递给自己已备万一时,祁连还心里吐槽过那老头是没事找事,当时以为自己只是去赶个集顺便白嫖一波五峰山投给东泽豹的“天使投资”,哪成想易老头年老成精,看人是真准呀!
祁连出来一趟,商人的生意没做成一笔,倒是先做上杀人越货、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土匪了,还是不自量力、强要为之的路匪。
“主上!且食一些肉脯、蜜水吧!”
芳一和南宫两个最开始就跟着祁连一同颠沛流离的老臣,面有戚色地各捧一碗吃食半跪在祁连面前。
可是祁连只看了一眼他俩,又瞟了一眼远处眼神飘忽地组织鹿柴部青壮也开始少食些许、储备体力的竹竭等人,便对慢慢膝行靠近自己的南宫两人清冷地警告道。
“尔等若是想打晕朕再擅自行动,且不说你们手上力道如何,但朕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无论胜败,即刻自刎于前,告慰祖宗神灵,好让他们知晓赤帝陶唐氏的血脉传到朕这个不肖子孙这里,还有血性!”
祁连一句话让本来已经准备手刀发力的南宫愣在原地。
芳一甚至泣不成声道,“君子不行陌路!主上是蓟国嫡脉仅存的念望,不容有失!万请主上收回成命,臣自请代主前往袭营。”
“糊涂!芳一,你看似护着朕,实则害了朕!还记得公子镇和太宰郭槐一干奸佞当初是怎么在国人面前诋毁朕的吗?嗯?!”
“他们说朕年幼无知、无有德行,朕都承认!可他们说朕被无知宠溺的兄嫂养得懦弱无刚、不堪大用,朕决不能忍!他们不仅诋毁朕,竟然还敢诋毁朕的兄嫂,自今日始,朕便要给他们看看,朕宁死,亦不愿担庸弱之名!兄嫂和朕自己的名声,朕要争个天下皆知、光芒万丈!好好羞杀那些胆敢大放厥词的叛逆小人!”
“尔等还要阻拦朕吗?”
祁连怒目圆瞪地扫视一圈,南宫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甚至原本毫不知情的鹿柴部普通部众虽然听不懂,可是看向挺胸昂首的祁连,也不由多了几分信心。
更何况祁连突然端着自己的肉脯和缴获的蜂蜜水出人意料地走向了他们。
来到人群中间的祁连,顶着众多准备出站的鹿柴部青壮老幼疑惑的眼神,一一察看着他们出征前的最后一餐。
没有肉脯和蜜水,只有没脱壳而且看起来不干不净的杂粮野菜饭,喝的也只是祁连严令之后早就叫人准备且凉好的白开水,但是就这,也因为没有足够的容器和等不及排队拿水,很多湖边上的鹿柴族人直接就自己捧着湖水解渴。
甚至祁连已经看到好几个年老的人一口食物都没吃,而是悄悄递给身后的妇孺,后者狼吞虎咽,也不管祁连和维持秩序的族老看没看见了,青壮碗里大多也留了至少一半的食物,只有十几个看起来和祁连一样高的邋遢少年分到的杂粮本来就少,所以吃得干干净净。
见此情形,心如刀绞的祁连顿时没忍住,大声叫来了鹿柴部的临时统领鹿白和柴粟,以及竹竭。
“大伙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供应?朕记得之前下过令,所有还剩的吃食敞开供应,尤其是今日朝食,不求饱但求精,必须供应肉食,否则他们等会就吃了这些不顶事的东西,能去和饱掠的黄鱼部战斗吗?”祁连快有些压不住愤怒地质问道。
“@%&%!”
鹿白、柴粟两人显然是听完竹竭翻译过来的质问后,有些不服地回答道。
然后竹竭听完硬着头皮向祁连解释道,“主上!他们说您是肉食者,为了无论何时都能有您的肉吃,这些人就只能吃这些,而且这些已经不算差了,至少是真的有粟米,不是只有野菜,他们没落难前平时都是吃不上这些的,鹿柴两人已经尽力了…”
听罢的祁连愣了几秒,但是随后就对着旁边的芳一吩咐道,“我们清点的时候,是有一整罐的石饴(蜂蜜)对的吧?全部去拿来!快去!”
不明所以的芳一领命而去,接着祁连就又对着竹竭芳一等人下令道,“把另外船上的肉脯吃食全部拿到这里来!所有出战的人均分,剩下的一些杂粮野菜全部留给留守的妇孺!”
“主上!此举不妥呀!这…不分上下尊卑…不留后路…不合礼呀!”
柳鞅一听祁连的“乱命”,当即站出来反对道。
只不过祁连没有马上回答柳鞅,而是径直走到最近的一位青壮面前,用眼神和手势,强行从他手上用自己的肉脯和蜜水换了青壮的半碗杂粮和凉白开。
然后,祁连对着奉命搬来吃食、蜂蜜的一干亲近们语重心长地说道,“今日之战,许胜不许败!朕亲领之一路,声势再大,不过佯攻,真正能决定我等死生之地的,就是这些鹿柴部的勇士们,怎么能慢待他们,若胜,十倍与此的财货食粮,何足道哉!若败,白白留这些零碎给敌人增加储藏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要犹疑,全分下去,若胜,他们之后都是你们手下直接统管的部众!”
说罢的祁连,当着鹿柴部众人的面,飞快地把那半碗杂粮野菜扒拉下肚,然后把空碗展示给周围人看后,道,“美味!美味呀!朕昔日流落荒野,求此一餐尚且不得!痛快!痛快呀!”
一直在祁连身边帮他向鹿柴部部众翻译的汲,这时候说完就红了眼眶,也把怀里藏着的肉脯拿出来和最近的一个惊讶的干瘦少年手上的野菜做了交换。
然后汲转过身来时,祁连已经带着南宫等人拿着肉脯分发了一圈,所有原本或蹲或站,聚在一起的鹿柴部准备出战的五十多来人,看着碗里的半块肉片,惊讶的下巴都能再塞个鸡蛋了。
而等他们回过神来,怀着心疼和兴奋等等复杂情绪被祁连看着一个个吃下肉脯后,祁连更是接着做了一个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举动。
祁连抢过芳一手里捧着的半满大蜂蜜罐,掏出自己和身边汲的水袋,一股脑地倒进了那个还刻着鹿柴部精美图案的显眼蜜罐中,然后祁连边拿着剑鞘搅着罐中蜜水,边环绕着五十多刚吃完肉脯的战士,一个个地往他们碗里倒蜜水。
等到所有人都被祁连这等“手笔”震撼时,祁连端起了刚才从那个身边青壮手里“抢”来的水碗,对他问道,“壮士,告诉朕,你的姓名!”
寸步不离的翻译官,汲,随即用东夷语翻译后,代替听懂之后神色激动、呜呜呀呀地向祁连拍胸脯的青壮,回答祁连道。
“老师,他没有姓,也没有名,只有族人叫他打猎时得的外号,‘獾’,他说您的那罐石饴就有他的一份奉献,为了今日您的肉和蜜水,您的命他保了!”
“哈哈哈!”祁连仰天大笑,同时按下了柳鞅和南宫等人似乎是被这个无礼野人羞辱到了后,拔剑的动作。
然后,祁连眼看所有鹿柴部的战士都在听了“獾”的表态后,一并喧哗起哄地看向祁连,纷纷拍着胸脯“保证”道,祁连就知道今日胜算又多了几分。
于是,祁连就这么在众人殷切眼神中,将手中水碗一饮而尽,然后一把摔碎在地上,大声对着半夜黑黢黢夜空吼道,“灭此朝食!”
此时此刻,不需要汲和竹竭再翻译什么,所有人都被一股振奋的情绪感染,雄赳气昂地饮空食碗,掷碎陶碗,跟着祁连吼道。
“灭此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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