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是分大小的,卢奂这个准确来说,都不算案子了。
它搅乱了当下的中枢。
整个长安,三法司包括两个县衙在内,其实一年的案件都不超过两百起,其中会被判死的更是寥寥无几。
乱世用重典,那么盛世肯定要宽松很多,案件为什么这么少,还有一个原因。
《礼记·曲礼上记载:刑不上大夫,法不下庶人。
李隆基继位这么多年,杀的高官不少,但真正用刑的,也就是姜皎一个人,而那句法不下庶人,意思就是刑法对于普通老百姓,是非常宽松的,因为老百姓不懂法。
大唐的刑法很大程度上,其实是维护了平民,因为法律无法普及到每一个人,不懂法的占了大多数。
刺杀卢奂的贼人共有三十四个,薛兼训带走之后,第一时间召来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让他们来辨认尸体身份。
不良人,就是负责管理平民的,他们有时候一句话,就代表了法律,寻常百姓之间的纠纷斗殴,他们都可以决断。
涉及到户籍、土地、赋役、婚姻等等,才会由县衙各曹处理,
三十四人,只有三人被辨认出来,哪三个就不用说了。
薛兼训都觉得有点扯,窦锷真要下手,会用自己人?他的脑子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也反应过来,明摆着卢奂这是要借机收拾蔡锷,至于有没有可能是卢奂自导自演。
绝对不可能,谁会拿自己的小命开这种玩笑。
卢奂的马车上遍布弩箭,这是实实在在的,穿着甲胄又怎么了?射到脖子脑袋,以及甲胄的连接处,照样完蛋。
剩下的贼人身份,薛兼训交给县衙继续调查,长安没人认得出,就在关中地区查。
而他自己则是赶紧入宫,向李林甫汇报这一消息。
卫府将军,是没资格参加朝会的,大将军也是分时候才能参会。
眼下的朝会,圣人不在了,但是李林甫从勤政楼回来之后,仍在继续主持。
薛兼训托内侍往里传了个话,李林甫这才从兴庆殿出来:
“有眉目了?”
薛兼训小声道:
“三个可以辨认身份,都是金吾徐重的手下,卑职无权找大理寺要人,右相是不是跟大理寺打个招呼,让卑职审讯一下徐重。”
李林甫笑了笑:“没有那个必要,人家徐重在大理寺也什么都没有招供,你又能审出什么?继续查吧,将与此三人有关的人等,全数缉拿。”
“这一点,卑职已经派人去办了,这三个人的家眷,一个都跑不了,”薛兼训点了点头,便又匆匆的离宫了。
李林甫返回殿内,吩咐放饭,便又去了务本楼。
眼下的务本楼,李隆基正在与卢奂一起吃午饭。
影视剧中很少出现君臣共食一桌的情景,实际上非常常见,而且不是看你的品级,只看人家皇帝乐意不乐意。
“朕的宰相来了,快坐,力士,给右相加一副碗筷,”李隆基笑呵呵的看向进门的李林甫。
高力士先是搬来坐席,请李林甫坐下,随后便给李林甫倒了一杯酒:
“圣人与国宝郎正在聊改元的事情,右相也参与进来吧。”
李林甫笑道:“圣人太过劳心费神了,有些事情,交给我们来做就好了,如果我们做不好,圣人再从旁纠正,那么万事便无纰漏,当今国泰民安,同享盛世,这都是圣人圣御天下之功啊。”
“好你个哥奴,总是逢迎朕,”李隆基指着李林甫笑道:
“朕虽圣人,亦有疏忽之时,有你们这帮臣子从旁佐助,才有今日之盛世,也不全是朕一个人的功劳。”
高力士赶忙道:“就是圣人的功劳,圣人识人察人,才会用姚、卢、张、宋等贤相,才有右相与国宝郎这样的砥柱能臣,这难道不是圣人的功劳吗?”
“哈哈”李隆基捋须大笑,颇为自得。
年轻时候听不得这样的马屁,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还没有牛逼到那个地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别人怎么赞美他都不为过,朕就是这么牛逼,你们说的都是实话。
卢奂也拍马屁道:“先是玄元皇帝托梦,神像降世,接着又有灵符镇我国祚,我大唐之气象,亘古未有,皆赖圣人之功。”
这句话,倒也实在,开元盛世确实是华夏封建王朝的顶峰。
有人要说了,宋朝更富裕,经济更繁荣,科技更先进。
那么它的地盘呢?大一统都做不到,就不要跟开元碰瓷了。
君臣之间其乐融融,边吃边聊,涉及方方面面,包括一些闲扯淡的话题。
最后还是高力士追问李林甫:
“圣人嘱咐右相的事情,是不是有线索了?”
李林甫装傻的一拍额头:“你看看我,倒将正事给忘了,幸赖高将军提醒。”
其实他没忘,只不过圣人正在兴头上,得让他老人家高兴完了再说,你高力士不也是等到这个时候才问吗?
你怎么不在我刚进来的时候就问?
说话,是有技巧的,不能早,不能迟。
面对圣人询问的目光,李林甫将薛兼训的奏报叙述了出来,道:
“还在追查当中,应该不出几日,就会有个结果。”
李隆基双目一眯,冷冷道:
“别装糊涂了,这不算有结果吗?你是不愿得罪人?”
李林甫笑道:“臣从不怕得罪人。”
李隆基摇头叹息一声,看向卢奂,道:
“是朕管教不严,委屈卿了。”
卢奂苦笑道:“也是臣处事不当,才得罪了驸马,臣愿向驸马请罪,化干戈为玉帛。”
他这是以退为进,李隆基和李林甫都看得出来。
“于国无益的蠢货,朕绝不包庇,这下三滥的手段,用到朕的大臣身上来了,”李隆基冷哼道:
“哥奴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得,又特么让我背锅,感情你刚才那句话不是白说的啊?我也是嘴贱,刚来一句“臣从不怕得罪人”,你立马就让我得罪人。
李林甫瞥了卢奂一眼,随后道:
“此事不能姑息,恐纵容效仿之辈,应罢免驸马,十年内不得授官。”
高力士呵呵笑了笑:
“是不是太轻了点?谋杀中枢大员,免官就可以了?这是没得逞,若是让他得逞了呢?圣人的颜面何在,朝廷的颜面何在?”
擦,你要搞死他啊?李林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高力士的话,其实是暗示了圣人的态度。
怎么?杀驸马?有那么严重吗?八议免罪,也罪不至死啊?
他可不单单是你女婿,还是你表弟啊?
李林甫有些不敢说话了,杀窦锷,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让我一个人背,我背不住啊。
卢奂假迷三道的求情道:
“臣也有错,三番五次针对驸马,太过明显了一些,但是恶钱的事情,臣绝无诬陷。”
“朕都知道,”
李隆基大手一挥,打断卢奂继续说下去,而他依然在盯着李林甫。
李林甫想明白了,搞死窦锷,才能平了恶钱的风波,卢奂毕竟挑起了这件事情,没个结果,圣人威信扫地。
准确来说,窦锷是顶了两个罪,一个恶钱,一个刺杀。
一人之死,抹平两件大事,似乎也挺划算。
“臣奏请,赐死驸马,以儆效尤,”李林甫道。
李隆基麻利道:“准了。”
接着,李隆基看向卢奂道:
“卿的住宅距离皇城太远了,不便任职,朕赐你一座宅院,方便公务。”
“臣,谢圣人,”
卢奂可不像他爹,拒而不受,他知道,这座宅子必须要,因为圣人的意思,是让他闭嘴,不要再提恶钱的事情了。
而他接受宅子,代表读懂了圣人的意思,我不闹事了,您放心。
高力士在旁微微一笑,皆大欢喜的局面,很好
动不动就赐死驸马,听起来很离谱,实际上在整个唐朝,例子非常多。
历史上单是李隆基的女婿里,就有好几个,薛锈、薛谭、杨洄,这都是。
因为驸马的地位真的不高,他被赐死,对公主的影响不大,也就是换一个驸马,继续进公主府。
以杨洄的出身,在家都不敢跟咸宜吵嘴,就是因为他清楚,人家姓李他姓杨。
不过李隆基还是干了一件非常恶心的事情,他让李琩奉诏,往昌乐公主府,赐死驸马窦锷。
罪名是李林甫定的,杀人的是李琩,基哥故意制造矛盾,是为了自己能省心,你们没有矛盾,就要冲着朕来了。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嘛。
李璘听说这个消息后,吓得不轻。
父皇真的是一点都没变了,已经杀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婿,如今又要杀一个。
“我今天在你这吃完这最后一顿饭,就要老老实实回去了,”李璘在隋王宅与李琩共进晚饭,道:
“以后这类事情,我可不冒头了,窦锷的死,父皇难保没有警告咱们的意思。”
你才看出来啊?他要是没牵扯四王,还不一定死呢,李琩笑道:
“等到子时,我就要去公主府,送窦锷上路了,我跟窦家的仇,算是解不开了,毕国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我闹呢。”
毕国夫人,就是窦锷的妈,非常难缠的一位贵妇人。
李璘哈哈一笑,饮酒道:
“那是你的事情,不关我的事,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带进十王宅的?”
李琩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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