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长看到婚书上的照片和钢印,心中纵然还是不敢相信,那个头终究没有叩下,仰起头看向萧远,问道:“为什么?”
这一问还是刚才那问,为什么你堂堂谪仙人,会甘愿选这样一个女子为妻?
萧远侧过头,把江阙音脸揽入颌下,紧贴在自己胸膛,正好看到门外的三女,目光凝了瞬间,缓缓闭上眼,深深吻在江阙音额头,柔声喃喃道:“我有多心疼自己,就有多心疼这人间苦难,有多心疼这人间,就有多心疼她江阙音。奶奶,萧远是个农村孩子,不懂爱情,也不在意那些世俗的教条眼光和诋毁谩骂,只知道能相濡以沫的好姑娘难找,找到了就该好好疼,用命疼。”
老院长没有再说什么,颤巍巍挣扎着站起身。
江阙音急忙躬身去扶。
老人搭着江阙音站起,目光疼怜愧疚,静静看着江阙音,伸出暗斑满布的枯皱老手,替江阙音擦去眼泪,捋顺被泪水贴在脸上的发丝,在她脸上来回抚摸,良久良久。
“都是痴儿啊!”
落日前的最后一缕光明打在她的老脸上,她哀哀叹着,嘴角却带着沧桑微笑,不知是悲是喜,走入阴暗中,像一尊行在黄泉的菩萨,低低吟着:
“由苦故生痴,由痴故生戾,由戾故生慈,由慈故生悲,由悲故生恨,由恨故生怜……”
她越行越远,声音越来越低,渐听不清楚,只听见最后那一句似乎是:
“菩萨勾栏莲花色,神佛云梵黄庭居。五百生堕野狐身,犹有禅意,不昧因果。
不昧因果……”
萧远神识浩瀚敏锐,听清了老院长的狐禅。
流光中枯坐五年,重伤后睡梦五年,萧远阅过恒河沙世界万千典藏,他懂老院长的野狐禅意。
与萧远一夜疯魔,承他雨露,得了萧远馈赠的江阙音也懂。
学贯三教的陈清辞也懂。
青丘有狐,死必首丘。
老院长以狐自比,这是答应留下来了。
可无论是萧远还是江阙音,心中都生不起半点欢喜,反而两人心底都空空落落的,灵魂无处安放,梦想无处安放,未来无处安放,就是那满腔魔化为块垒的戾气,想嘶吼倾吐,也找不到发声的依凭。
不昧因果,便是仍旧在因果里挣扎沉沦。
可似乎这红尘三千丈,都只有那些苦难的因在代代传,却从未见过果报。
聪慧如陈清辞,听懂了刚刚三人在说什么事,也听明了老院长的禅机:
这位孤单了长长一生没有成家的老妇人,在怪罪自己是江阙音走到这一步的因。
她早在几十年前风华正艳时,就已经是现在的江阙音了。
陈清辞泪流满面,从小含着金匙长大的她,自语喃喃:
“以前读佛典时,看到那句“莲花色无奈于青楼,而终成菩萨,法不计过”。矫情地以为这是佛家掩脏愚世之语,原来……勾栏瓦舍里真有菩萨。”
她轻轻走过去,把江阙音拥入怀中,紧紧揽住。
此时的陈清辞没有那些争大妇的心思,也不在意那婚书是真是假,只是觉得这场半辈子轮转的悲剧,应该被人心暖着。
江阙音被她揽住,心底郁积的戾气块垒终于找到发声倚仗,“啊”地一声,尖啸出来,震碎黑夜前的昏暮。像一只被天地遗弃的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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