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河口当然变了。自从共产党重新回来掌权,就结束了国民党占领这里时的乱象。街面上逐渐整齐起来,一些过去在街上刁吃抢喝的地痞流氓,再也不敢轻易露面了。一些专门做黑生意的不法商贩,早溜得不见了踪影。街上曾经出现过的赌场,烟馆和窑子,也都稍稍关门停业,再也不敢明着经营了。
一时间,丫河口这个曾经热闹的三边小镇,也变得寂静下来。只有那后河滩里的清真寺,每天还有苍凉的喊经声传来。川道中间山梁上的基督教堂里,依然还有人到那里聚会礼拜。
但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有消息说,政府不让外国人再在这里办教了。
那天,区上的许万仓书记带了几个来人来,在教堂里转了一会儿,然后就通知教堂的牧师保罗,让他在两天内交结完这里的一切,到县上集中,然后统一送往西安,在那里办理回国的手续。
保罗就一时怅然若失,不知如何才好。想想自己自小在这里长大,尽管后来去美国进修神学,也在美国成了家,但他还是把这片地方,当成了自己的故乡,当父母老去,召唤他回来接替他们的时候,他还是选择回到这里,准备把自己的余生,全都奉献在这里。他毕竟熟悉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这里不仅有他的传教事业,还埋葬着他的父母。一个地方有亲人埋在那里,那里就注定是他的家乡。
现在要离开了,他的心里就觉得难受。惆怅半天,他才想到,该去给自己的父母告个别了。于是,就从教堂出来,先找到苏大信,让他通知所有信徒,晚上到教堂来,有件事要办。随后,就走出丫河口街道,过了蒲河上的列石,走上了老爷山的山坡。那山湾的树林旁边,就埋葬着哈恩和艾琳。两座坟紧挨在一起,像是两个人互相依偎着,死了也不愿分离。坟上蒿草青青,太阳暖暖地照在这里。山湾里一片寂静,只有一两只布谷鸟儿,在附近的林子里,发出一声声鸣叫。那声音听起来,让人顿生一阵哀伤。保罗就顺势躺在两座坟的中间,就像小时候躺在父母身旁一样。他眼望着蓝天,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看天上的云彩,听那布谷鸟儿的声声叫唤。许久以后,他的眼睛里就滚出了泪水。
就这样,他在那坟跟前一直躺到太阳落山,才起身回去。
信徒们已经知道他要离开的消息了,都聚集在教堂等他。他已经没有过多的话要说了,只让大家坐好,唱诗。然后领着苏大信上了讲台,让他在十字架跟前跪下,对众人说,我就要走了,离开之前,我要为你们按立一位牧人。说着,就用手抚住苏大信的头说,我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按立苏大信为丫河口教堂的长老,你要好好牧养这里的羊。整个教堂里就响起了一阵回应阿门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天麻麻亮,他就起来,收拾起自己准备随身带走的物品。苏大信也早早来了,帮他一起收拾。完了,两人就进了礼拜堂,在十字架下双双跪下,默默地祷告。当两人起身,他们的眼睛里都含满了泪水。保罗一把揽过苏大信,说,好兄弟,再见吧。就解下腕上的手表,塞到苏大信手里,扭过头,提了包,就快步走了。
留下苏大信一个,怅怅地站在礼拜堂里。
现在,保罗把这个教堂,包括教堂里全部的信众,都一咕脑儿留给了苏大信。
苏大信这才感到了肩上担子的重量。
他知道,政府让教会的主办者离开,那这所教会面临的,就绝不是走一个人那么简单。
后来,区上来人通知苏大信,要他到区政府,说许书记和张区长要见他。在区政府的一间屋子里,许万仓书记和张大年区长都在里面等着。许书记说,你们那所教堂是外国人开的,现在外国人走了,教堂政府要征用,做为区委和区政府的办公用地,叫你来,就说说这事。苏大信听了,心里就格登了一下,说,那好几十个信徒咋办。区长张大年就说,政府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就在小山梁旁边,给你们腾出两孔窑洞。平时聚会礼拜,满够。他说,教会那么大一院地方,你们只换给两孔窑洞,怕不好给信徒们交待吧。许书记说,你就给信徒们做做工作,让大家配合一下。张区长说,现在百废待兴,等情况稍好一些,政府会想办法,给你们划拨新的地方。
他回来给信徒们说了区上的决定,大家一听,虽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服从区上的安排。
搬进窑洞那天,他们聚集在一起,唱了这样一首圣诗。
救主子民还在世间,
难免流泪难免试炼。
虽然此刻不知何益,
后来到家必要知悉。
天下万事互相效力,
使主子民随时获益。
我们应当一无挂虑,
常常喜乐靠主应许。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