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克斯小小吃惊。
“不,应该是无法接近。”阿尔丽闭上了眼,神绪在黑暗的境界里游荡着。
“可是,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她是个很温柔的人。”汉克斯小小反驳。
“确实是如此,我说的无法接近,不是指这一层面上的。”阿尔丽重新睁开了眼睛。
“我说的是她所做的一切,她所想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觉得遥不可攀。”说到这里,阿尔丽咬了咬嘴唇,继续说,“被她拯救的那一刻,那种触感至今还在,我记得她抱着我时的那种轻柔的感觉,一点也不生硬,仿佛在尊重我,也仿佛了解我的一切。”阿尔丽开始抚摸起自己的手臂,就好像唐德尔当时的手搭在她身上一般,她的眼里充满了柔和。
“她的目光总是能看透我的一切,说实话,我觉得我其实是个挺可恨的人,我自私自利地以为自己可以达到她,我去偷听她的讲话,我去偷窥她的日记本,我一次次用龌龊的行为去试图接近那个遥不可及的她。但这一切又是如此徒劳无功,而且被她一清二楚地知晓着。我怎么想,会怎么做,她都像是把其看穿了般。她给予了我选择,又尝试去引导我选择,又给了我无限的自由。但是我觉得我已经深深被她束缚了,我甚至觉得她好卑鄙,一直让我处于这么痛苦的境地。”
“听你这么说,唐德尔修女好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阿尔丽竟然笑了,只是一声,还有气无力,却处处在体现对刚才那滑稽评价的嗤之以鼻。
她再次闭上了眼,回到那个境界之中。
那个身影在暗影中缓缓显现。和她父亲一样,这个身影也有些驼背,不过,那不是一个神情衰老之弱者的驼背,而是一个饱经沧桑之老者渊博的驼背。她拄着拐杖,那是她经常拿在手里的拐杖,她一步步走着,安稳得让人放心,安详得让人高兴。她回过头看向阿尔丽,阿尔丽拼命裹住自己的内心,不让她发现自己,但她的视线穿透了一切,穿过重重阻碍,直达那内心深处最难懂的心房。唐德尔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在阿尔丽脑海里逐步显现,她追踪着,跟上,试图去追随,但那如物质的东西仿佛是透明的,飘来飘起让人难以捉摸。即使如此,追随也已经是阿尔丽唯一可以做的事,想要完成寻找,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今天做的善事,也许人们明天就会忘记,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要去做善事。我把我做过的善事记录下来,不是为了炫耀和谋求些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忘记曾经做过的这些善事,让它们时刻对自己敲钟。”阿尔丽念着,汉克斯觉得她确实不是在说着自己的话,那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唐德尔说的,不过说到底,阿尔丽能一字不差的说出来,也说明这对她来说太过于深刻了。
“人能做的事始终是有限的。人们也经常是不讲道理、没有逻辑和以自我为中心的,即使你友善,人们可能说你自私和动机不良,即使你诚实和率直,人们可能还是会欺骗你,你多年来营造的东西,人们可能会在一夜之间把它摧毁,即使你把你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这个世界,也许这些东西永远都不够。”阿尔丽继续念着,念着,发自内心,读出了自己的感情,那是一个升华的过程。
“但是不管怎么样,你要原谅他们,你还是要友善,你还是要诚实和率直,你还是要去营造,你还是把最好的东西给这个世界,说到底,不是为什么不为什么,而是,这其实是你和上天之间的事罢了。”阿尔丽还在念,但是渐渐趋于平静,就好像这些话已经被她忘却了,说到底,记得最清楚的时候,就是快要忘记的时候。
“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考虑,”阿尔丽最后陈述,“她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想现在到了我应该结束它的时候了。”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汉克斯问。
“所以我来找你,就是想找到答案。”阿尔丽说着,从汉克斯腿上离开,踉跄着站起,汉克斯本要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阿尔丽站得那么擅自,又那么独立,以至于她的影子在洞穴里变得不是那么摇曳。
她来到篝火对面,和汉克斯对着篝火站着,汉克斯也站了起来,和她相对着。
火光在两人身上如海浪一样翻来翻去,毫无规律。外面的夜空又是那么亮,传来隐隐不可听的各种声响。
阿尔丽的神情逐渐激动起来,她摸住自己胸口的十字架,紧紧攥住,往下拉着,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后面拉出痕来。
“汉克斯,我六岁被人拐走。”她有些哽咽,“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变得不相信这个世界。当我站在那所谓的人的群体之中,我好孤独,我好绝望。然而修女们一直在教我要原谅他们,要去爱他们。可是我做不到。”她哭了出来。
“他们是如此丑陋,从外表到内心,丑陋得如此彻底,丑陋得让我作呕。然而我还是要去爱他们,为什么?凭什么?我算什么?”
“他们相互仇恨,相互伤害,凭什么我就要选择原谅他们,选择去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
“为什么?汉克斯你能给我答案么?”两行眼泪流落,闪着火光,让汉克斯有些不忍。
“我……”汉克斯看着她的脸,眼里满是遗憾,“我觉得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是唐德尔修女不是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吗?”
“不是!那不是答案!”阿尔丽哭道,“但是,我觉得我算是悟到了一些。”
“哪,汉克斯,你喜欢我吗?”阿尔丽眼里突然出现了柔情,那是求爱的柔情。
“不,要这么说,”阿尔丽补充,“你爱我吗?”
她的提问,近乎质问。汉克斯几乎无法回答。但这无法逃避的问题如一把拉满的弓箭对着他,如果他不答出正确答案,那这场游戏就将彻底结束一般。他不敢轻易作答。
“那我先说我自己的想法,”阿尔丽哭腔说,“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喜欢温柔的你,我喜欢你对我笑的样子,三个月里,你每一次来,我都好欣喜,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你是白色的,是永远明亮的,很难理解你还是个男孩。即使我知道我并不一定是因为这些而喜欢上了你,但我知道,到目前这一刻,我绝对是从内心里深深爱着你的。”
汉克斯没有感到意外,不如说,阿尔丽今晚所说的其它话他都感到意外,唯独这一段他不感到意外。
“那你爱马克和敏敏吗?”汉克斯问。
阿尔丽没有回话。
“三个月里,我一次次到修道院,看到你给马克和敏敏洗澡,看到你教他们读书识字,看到你因为他们的调皮而呵斥,看到你为了他们的受伤而心疼,看到你因他们的言论而生气和管教,看到你无时无刻为他们思考着该怎么办。看到这样的你,我觉得你是爱着他们的。”
阿尔丽还是没有回话。
“我会给你答案,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你先回答我,你爱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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