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恼人:白爷爷最爱的水芹,偏偏选择在对面的溪水畔边肆虐生长,而伶俜山脚下的溪地里却没有一根。他从不认为水芹是人族的种植物,理应和伶俜山的一花一草相仿都是天地之物。但凡地上生长,见者皆可采摘,显然人族并不这么认为。那又如何?尽管如此理直气壮,但每次涉水过溪却警惕万分。他不想和人族正面交锋,不是惧怕,而是麻烦。
高耸的草丛是天然掩体,虔诚地护送任何藏匿在草腹内的活物。对他来说,已经来来回回不下百次,深夜闭眼都能和银狼来去自如,从来速战速决,绝不留痕迹。今日银狼被白爷爷缠住,故而这次未与他同行采芹。
他处水芹皆是春后野菜,此时已韧口,咀嚼如老树根。莽莽伶俜,独独这一处,仿佛是时间遗忘它们,任何时候都鲜嫩可口。若不是石洞就在身后老树环抱的山谷里,他自然也和其他野人一样,绝对不会发现这个秘密。可曾有一次,白爷爷告诉他;此地处于阴阳交界,故而水芹有别于他处,满山周围的水芹皆是冬后春发,唯有此处却是终年如此,不受束缚。这等东西,普通野人食不得,唯有勇士可食。
因此,他才勉为其难吞下。然而,疗效就只是白爷爷嘴里的故事,吃了这么多,也未见他生得高大魁伟或力大无比。
该死的!他咒骂天穹,和乌鸦一样霉气。出石洞前,仰望天色霉气滚滚,早知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万万没想到会如此倒霉!竟然撞上一个洗蒜头的人族女孩,还被吸走了骨髓。他真想摸摸自己残破的左耳似乎还残余,真是倒霉透顶的一日。
此溪名叫雾蟒溪,是人族取的名字,听来倒是颇为贴切。
有一块极其难看的黑灰石头就立在溪畔,像一条盘身昂头的大蟒,红字漆有三个大字:雾蟒溪。
他之所以认得这三个字,是曾经猫身在庄稼地里偷听村民闲聊偶得。人族的文字和野人部落在地上所作的鬼画符一模一样。地位崇高的老巫光着膀子,兽皮勒在奶袋子下方,奶袋子垂落于肚脐眼上方就像上宽下窄的条瓜生在藤蔓上。她们从未挺起身子,脑袋总是冲地,左手拄着胳膊粗大的树拐,口中念着古老的咒语,右手挥舞着细长的枝条不断地划出一幅幅,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鬼画符。
所谓的鬼画符,是古老的文字也是野人先祖的智慧凝结而生。只有部落里的老巫们才能习得并传承,那是与天地万物通灵的语言。对此,破左耳表示怀疑,毕竟他随手也能画出差不多图案。不过野人部落似乎对鬼画符的辨认都有一种天赋,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休想欺骗。
曾有一时,面目可憎的乌鸦又站立在石顶上,对着认真辨别的野人脸呱噪个不停。他强抑攻心的怒焰,蹙眉攫住三个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人族的文字也是胡乱堆砌而成,和老巫的鬼画符毫无区别。对他而言,这就简直就是烤乌鸦的一副提示画,或许诸神也厌恶乌鸦,提醒他该烤了果腹。雾蟒溪这三个字,无疑是天上的云脸般难以描画,比鬼画符难模仿,因模样具体,不似鬼画符随心所欲变幻。
蒙蒙浓雾长年累月萦绕不去,溪流如细蛇盘旋于伶俜山和平原之间。极目渺远,溪水自山群的深处一直蜿蜒至此,还继续契而不舍地流向所愿之地。可惜,再浓郁的雾色都无法遮住他这么大个野人!
须臾,震耳欲聋的哭声已打碎雾气。
四处逃窜的雾气钻进耳朵,像稻草似的塞满了脑袋,扎得整个脑袋到处都疼。到底还要嚎哭多久,她都不用喘气吗?依旧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看着一张脸从可爱变成狰狞,只在眨眼之间,再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破左耳。”他第二次开口,却是指着左耳介绍自己名字,这远比决斗需要勇气。“我的名字,你呢?”他鼓起勇气问她。
正当他攥紧手心,等小女人回答之际,“野...野野野野...野野人啊......”另个脑袋从草丛下冒出来,头发已染雾色,是个老女人。整个人包裹在暗色衣服下,简直就是个硕大的蝉蛹。与她并肩呆望,下巴的肥肉堆在脖子上抖个不休,老女人倏然张开大口尖叫。“野人哪!”连叫几声,尖锐近乎撕破他的耳膜,直捣脑顶。“不好啦,野人来了。”
随即,踉跄转身朝怪头树,独自逃跑,就像银狼来了。不一会老女人便摔进草丛中,留她在原地哭哑。
他只是站着看着,溪水在脚下沸腾!
“救...救救...救我,救救救救命啊——”犹如一只落荒而逃的肥兔子,老女人边爬出草丛边哭喊着向附近的人族发出呼救。最后回头,望了他一眼,嘴里正塞满泥巴。
呼救声愈发歇斯底里,仿佛把脖子拉扯到了极细极扁,尖锐刺耳。
“野人来了?”田埂上的男人最先闻见异样,站起来露出脑袋。他们距离野人,还有一片草丛的距离,也是最靠近破左耳的距离,但那片草丛荒芜肆虐,不能行人。
他自然很清楚这一点。然而,男人们从草丛里窜了出来,竟有条小径淹没在草根下。
老女人终于爬上山丘,身子还贴在地上,左手臂后扭指着他,示意闻声而来的三个男人。
男人们闻声,即刻从小径上跳了下来,用锄头敲打在随地石头上,越来越急促。
黑影不断从小径处射出。“快,操家伙!”稍远处运送蒜的男人们的反应更为迅速,抓紧农具就往溪畔狂冲。
仿佛一大波敌军来袭,各路聚集而来的人们开始齐声狂喊,继而相互通知附近所有的人族,及时发出了危险的信号!
银狼没来,他落了单,抓着水芹望着她,透过薄雾钻进又圆又大的瞳仁中,脑袋嗡嗡直响。小女人终于合上嘴,闭上嘴不再喊叫的她真可爱,圆圆的脸蛋像山上最甜美的水蜜桃。似乎山上野人的脸不分男女,都是一个颜色。
现在,他终于听清楚人族在喊什么!
“野人吃人啦。”
“野人吃人啦。”
“野人吃了梅子!”
数十个人已进入草丛,逼近溪畔。他们穿着与野人全然不同的御寒衣服、鞋子,一双双眼睛如炭火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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