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潮汕人,潮汕美食这几年名声传播度有所下降,但在真正的吃货心里,它的地位在可见的未来也还是难以撼动的。今天是冬至,相对于每节必吃饺子的地方来说,潮汕地区在冬节却是有些不同。潮汕人过节,除了每节必有不同的特色供品(拜神供奉之用)外,每节必不可少的是大家熟悉的“干炒牛河”里的河粉,河粉是广府人的叫法,潮汕人称河粉为“果条”(音),除了果条外,另一个常备过节供品是“红桃果”。而冬至里的特色供品就是“冬节丸”了。虽说北饺子南汤圆,但潮汕的冬节丸又与南方其它的地方略有不同。与传统汤圆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形态不是圆的,而是一种像是橄榄核一样两头尖中间圆的形状。
旧时过节,可不比现在,什么东西花钱买就是了。首先大概是当时的商品流通不畅,另外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大家都没什么钱,能自己动手就绝不会买。“果条”是用米浆蒸成,而米桨每每都是各家各户田里出产的稻谷磨成的。潮汕地区信奉祖宗、佛道两教神佛,每逢节庆不仅要敬拜祖宗,也要给佛道两家的神佛上供。一方“果条”或是两个“红桃果”又或是一碗“冬节丸”都能做为一位神佛的供品。每户潮汕人的家里最少有三位或者是说三处需奉上供品的。一是“天地父母”(这可能是最传统信仰,天是父,地是母。)一是“佛祖令”(其实应该是道教的真武大帝令,不知道为何会传成佛祖。)再就是土地了。除了“家神”外,村里的社神,乡里的社神和庙里的佛祖在年节里都是要去上供的,鄙乡有八村,据说灵验的“老爷”(村民对社神的称谓)有四五处,再加上庙里的几尊佛祖。每个节要上供的家神、社神和佛祖共十一处。
小时侯每逢过节,半大不小的我是最重要的主力军之一,磨米浆、蒸果条、蒸红桃果和拜老爷这几项工作都是我的。对于前三项工作我都蛮乐意做的,只有最后的拜老爷一项是我最拒绝的,因为这项工作,一向是由女人担当的,但没办法两家就我一个半大小子能使唤,父母长年在外经商、两个舅舅也常年在外打工,外公要种田,外婆一堆家务,妹妹还在玩沙子呢。所以每一个节日的早上,我挑着浸泡好的米到磨坊里去打成浆,再挑回家蒸成一张张果条。而当我蒸果条的时侯,外婆也开始和面蒸馅做红桃果。当我完成果条的制作后,再把包好的红桃果蒸上。把一桥桥的果条切成三段,分成一小方一小方。一方果条两个红桃果为一份供品分装好,数好要上供的份数。就开始拜老爷的行程,先是本村老爷,然后是隔壁的高龙老爷、然后到宫前大老爷、再到尾寨将军爷(这尊老爷是发大水时漂来的,在捞到它的地方建了将军庙)、然后是到与隔壁乡相望之处的路亭老爷、再去善堂(乡里的寺庙一般称善堂,因为它还有收养孤儿和收葬孤寡的职能。)供三位佛祖。
每回冬至给老爷们上完供,大半天时间就过去了。回到家里把供过的供品与没供过的分开摆放,就催促外婆赶紧煮冬节丸给家神上供。供上之后又眼巴巴的看着香烛,希望它烧得快一点。因为要等供过三注香后,才可以把供品撤下来食用。天气冷的时侯,撤下来的冬节丸已经冷了。但在吃碗冬节丸大一岁的期待下,未等得及再加热就已经端着它坐到门阶上,呼溜溜的吃光,再眼巴巴的问外婆能不能再来一碗?又或者催着外婆外公,炒一碗带着芥兰和肉片的果条,或是煎几个绿豆馅的红桃果。二十年前,村民就已经不大自己制作果条之类的供品了,拜老爷的供口早换成了各式各样的饼干糖果。从十三岁离开家乡后,我好像也再没有蒸过果条或吃到过外婆包的红桃果了。虽然每回看到干炒牛河我都会忍不住点一份,但机器蒸出来的果条实在是吃不出家乡自家蒸出来的果条那种味道。
不久前,梦见了小时侯的村子,也梦见了外公和外婆。醒来后写了首打油诗“梦醒方觉未还乡,故土一别又十年。谋生岁岁羁新旅,客居夜夜返旧家。”领导看到后说,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写来写去不外就是“客居”“孤灯”“旅宿”,你就不能有点新词?领导除了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年,连大学都是在离家不到二十里地的地方读的,对于故乡这两个字大概是没有多少认识的,更何况是客居和旅宿。离乡日久,故乡与我的联系越来越淡薄,但在梦里返乡的梦境越来越频繁。梦里的人和建筑,大半已经只能追忆。像爷爷、奶奶、外公、大伯、二伯母早已礼佛而去,旧居多半已是倒塌。亲友尽已在珠三角等地落户,我熟悉的故乡仅仅只是留存在我过往的记忆里的那个小村,现实里的村庄与我彼此越来越陌生。
2016-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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