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裴休得天子召见奏议财政之事,那时起裴休就知道自己大概是会在某个合适的时间入相或者接任盐铁转运使。果然,朝廷下了旨,盐铁转运使这个重职落到了裴休肩上,只是这时间在他看来却并不合适。
当日御前的争吵已经悄然传开,白敏中着实被坑害的不浅,但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裴休却分去了他一份重要的权柄,以白敏中的人品及性格,想要不生愤恨怕是不可能的。
所以裴休就这么莫名的惹了个大敌,而这位敌人可是让李德裕那样的权相都栽了跟头的。
诡异的是淮南节度使的位置最终也未变改,不知生死的崔郸还需要坚守岗位,有心人大体是明悟了,天子是在等崔郸死。
或许原本天子已经决定替换崔郸,可马元贽的话深深的刺激到了他。
皇帝是天下之主,公私本就很难分得清,但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被贯以因私废公的恶名。
大中年起李党,或者说大概是李党的臣子已经被贬黜的七七八八,死的亦是不少,朝堂之上倒是无人愿说什么,毕竟每空出一个位置,就意味着有新人来填补。但是民间风评会是怎样?但凡有心终究会知道些的。
如今崔郸就成了天子善待臣子,即便是政见不合的前时旧臣的一面大旗。这旗可以自己腐烂成灰,却不能被天子砍掉。
崔铉悄悄遣派家仆去往淮南,他希望如果有可能,崔郸最好死的快一些。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同出崔武子一脉,两崔也算是一家人,如果崔郸的死能让崔氏家族得利,想来崔郸也不会介意吧?
陈权请派官员一事也有了定夺,郑杨段薛四人除了杨绍复外俱放任武宁,武宁四州总算是有了刺史。
再次见到李德裕,陈权心情很是复杂,即骄傲又忐忑。
骄傲的是年初那个不名一文的白身如今已经成了一方诸侯,若给大唐的高官显贵排个座次,自己大概也能排在百名前。
而忐忑的是在李德裕面前陈权就如同一个应考的学生,这位前时的权相会给他打多少分呢?
李德裕令人诧异的拒绝了陈权欲请其低调入城的好意,命人摘掉了马车的遮蓬,极其张扬的在彭城巡视了一番,闻得消息的百姓挤满了整个城市,不管是喜是厌,这个前时宰相的威名依旧让人心向往之。
陈权本以为入了节府人群便会消散,可他还是小瞧了李德裕的影响力,没一会侍卫来报自灭世家后大多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的士子们蜂拥而至,都是恭敬的手捧卷书等着李相审阅,甚至还有了原始的黄牛党售卖起了位置。
“羡慕吗”?李德裕苍老且促狭的声音响起,相比年初时他老了太多,黑瘦如柴,脸上的衰斑也越发清晰,麻衣袖口上的破洞清凉的透着风,有些滑稽,但看着更是心酸。
“恩,羡慕,我不知何时才会如此?您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这千里险途已是折磨,您这“。陈权未做伪,直叙心声,如今随着地位越来越高,能说真话的却几乎没几人了,只因李德裕疲惫不堪的模样心下不忍,忙又劝到。
”呵呵,无妨呢,想来你也奇怪我怎会这般就来了吧?天子贬我去崖州,未得诏命私返已是大罪,如是过往我定不会因此坏了晚节,可如今,我要死了,许是明日,许是三五日,亦或是。呵呵,如此还在意什么呢?为官一生如说未得私利自是假的,但仔细想来,遗憾是有之,于国却无亏欠,大唐我是顾不上了,也已轮不到我来操劳呢”。
“崖州,鬼门关,啧啧,早时还只是听人提及,当初临行时念起过杨公南的诗句: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不瞒你说,那时虽是怕的,可心下却有些不以为意的豪气。你瞧,杨公南怎也是走到了崖州百里才被德宗赐死,所以我想那种种传闻只是文人的酸腐虚言罢了,如今,哎,果真是难熬的啊”。李德裕苦笑着说到,眼角泪水止不住滚落下来,陈权闻言也是戚戚然,他已是知晓,随其同行的家人几乎都死在了崖州,此次来武宁只存了老妻幼女,且看模样也俱是病体缠身,能否熬得过去尚且不知。那李家娘子曾偷看了一眼,只一眼陈权便别过了头,实是不忍见那具喘气的枯骨。
“李相,您还是保重吧,逝者已矣,思之哀之却不得之,您便在徐州好生休养,城里的医者我已俱寻了来,也是遣人去外州再寻。呵呵,倒是托您的福,我如今的名声可算不上好,平日是总能遇到几个强项之人,只听闻是替李相效命,那些人才愿来我这鬼窟的”。陈权挤了些笑意自嘲到,他现在的名声确是恶劣,之前韦康劝他自污,于是这些时日很是做了些荒唐事。原本便因杀戮过重引了百姓惶恐,而今更有些不堪了。
“你呀,这一路上那王正安倒是个伶俐的,每行一处必要将武宁之事探报于我,经了淮南这世事也渐清楚,入武宁后便又缓行细细探问一番,啧啧,我才知道你竟是做的如此粗陋,这般说吧,如果这天下人能少生一分私念,你早就该死了的。至于武宁定后,这手段更是难称为能了,哎,我都不知你是否果真是命好,才能活至今日的”。李德裕说起时事来了精神,抹去了老泪恨铁不成钢的轻声斥责了起来。
“您说,您说,您也知我只一匹夫尔,嘿嘿,能得您教诲实是大幸”。陈权谄媚的笑成了一朵花,凑了过来只当不见李德裕的白眼,殷勤的跪坐于下替其按起了腿。
“呵呵,前时之事已生,言之无用,先说后事。你可是觉得朝廷征讨魏博,武宁就能超脱世外了?如我是你,如今该要整军备战了,我敢与你做赌,至多两月,朝廷必会弃魏博来伐武宁”。
李德裕的话惊的陈权恍惚间手指猛的紧了一下,头上传来的一声痛呼方才让他转醒,忙赔了不是复又追问起来,他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才会派兵去魏博搅乱时局,可怎也想不通为何李德裕会有弃魏博之断?要知道八镇共讨,不管能否成事这都是大唐数十年未有的大动作了,再怎样也不该如同儿戏般说停便停,且不提这海量的钱粮消耗,便是如此朝廷颜面又将何存?
“你不懂朝局,不懂天子,更不懂这满朝公卿”。李德裕揉了揉大腿没好气的解释起来。
“天子,当今天子,恩,精于听断,精勤治道,又是聪慧的。虽其贬了我去崖州,可不得不说当今天子却有圣明之观。但是这时日却是不对的。天子得位奇巧,大唐二百三十一年了,敬宗崩后子嗣甚幼,其弟文宗立,然文宗子嗣尽夭,后又欲以敬宗子为嗣,但文宗崩后仇士良扶立其弟武宗,啧啧,这皇位交替虽是藩王入替但总还是穆宗诸子,且文宗本就无子,兄死弟及也算妥切,可今天子呢?武宗尚有五子的,便是年幼不能为君也还有敬宗子在世。而今天子呢?今天子才是真正的藩王入继啊,这般的情景也算是大唐头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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