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天子得位不正”?陈权有些迟疑的轻声问到,在他的印象中,哪怕是千年后关于大唐皇位的争斗也是常被人诟病的,太宗皇帝开了个不好的先例,不过在这个时代他渐有些明白了,这本就是近两百年南北朝乱象的余波,也非是大唐首创,而且好像当下世人也并没有如何在意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谁,又是如何坐上去的。
“是也不是,皇帝高高在上,于世人言天子是为君父,但是这君父却只得耳闻,有几人可见?说句大不敬之言,天子为谁却也不那么重要,况且你也知大唐的天子不易做,哎,不流血,不死上些人更是难为”。
“皇位已定,正与不正而时也只是些闲人口中呓语罢了,可当今天子又是作何想呢?武宗皇帝暴崩,恩,也说不清楚,早时我一直认为是马元贽和鱼弘志等权阉弑主,只在崖州闲来无事却又想了些事情,这内里或别有隐情。哎,这些先且不提,只言天子,他是怕的,他怕会遭了前几任天子的命数,于其而言,勿论有何等抱负,都要先保了性命,这自然算不得错,可因此行事便会有些奇诡了”。
“而朝堂中,如今便说宰相,非是无能臣,只是这又该用于何处呢?天子欲收内官之权,可又要放利讨好神策军。天子尚勤俭,却又重开曲江流宴,奢华风复起。天子重科举喜才德之士,然此前为予寒士有进阶之途,曾限世家子弟出仕,其时被人笑言”不放子弟“,这对某些世家子却有不公之处,可大放寒素平衡士族之势于大唐何其重要?然如今也是消了。这曲江流宴复开,拜座主之风也就难遏了。当然了,天子此举确也得了士人赞誉,这宴集上的好诗词也多了,倒也能愉世人之耳目。哎,可士也分寒贵的。如此种种,你说叫这些个宰相如何行事?附之?谏之“?
”还有藩镇,呵,便以武宁来说,难平吗?啧啧,李廓做的还不算差,至少让银刀都的底细显露于世了,尔时如择一妥切之干臣来镇,些许手段便能平复,然田牟酷烈,这于地方而言已是刀斧必举之势。田牟败后尚也不难为,只消一两员良将便能覆之,可郑光,郑光非是无能之辈,但其是外戚,外戚啊”。
“天子,天子重权柄,思操切,但手段却是求稳求缓,甚至有些诡诈。呵呵,抽鞭驱马疾驰,索却勒的极紧,这该是急还是缓?哎,大唐啊,如天子早生百年,未尝不能应了小太宗之言,但如今,啧啧,且看吧,反正我是见不到了”。李德裕的话说完屋中两人都是沉默了起来,陈权不清楚李德裕的话对不对,似有些道理,可毕竟未亲见过天子,也不好断言。不过有一点他从来未忘,那就是历史上的黄巢起义。他并不知道当今天子在历史上会是个什么样的评价,但是大唐一定是未能复兴的,之前曾盘算过,大致还有五十年左右大唐就要亡了。
“您说的兵伐武宁呢?可有其因”?过了好一会陈权才打起精神又是追问起来。这才是最关键的,于他而言关乎生死。
“呵呵,这不难解,八镇共讨魏博,啧啧,你说能成事吗?当年讨伐刘稹虽也是多镇共兴,非是自傲,但那时是武宗天子和我力举之事,四方调度皆有其制,而如今呢?有些时日了吧,你可听闻八镇谁为主使?所以啊,这仗本就不能胜的,天子要的是调出神策军,削内官之权。可魏博事不能成,朝廷和天子颜面又如何保存?此时还有比武宁更好的副车吗?通典有言:“声言击东,其实击西”。以当下武宁的根底,如何能抗之“?
“加之你行事多是糊涂,杀戮过重了,杀伐是为手段,却需慎用,杀的人多,人心也就乱了,怕了,亦是远了。就如方才来人报上的府前士子,你说无人来投,那他们算是什么?如是无心投效如何要在武宁虚耗时日?只是你这节镇行事不慎啊”。
“最重要的,你无规矩可言。世家可杀,可如何要满门诛灭?其罪何出?何典当用?佛门可绝,亦是何罪之?你要放良,又欲分田,这其中可有条律施为?朝廷行事,亦或治理地方皆有法度,如今武宁法度何在?哪怕是河北三镇那般也有各自的明文规条,武宁可有之?孟子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武宁的规矩呢?只因你一言便可定万千人生死,谁人不惧?度之啊,你字度之,度在何处”?
李德裕的话如雷鸣,陈权呆住了,规矩,这是个极容易被忽视的字眼,但又是社会维持的基石,而如今武宁的规矩何在?武宁的规矩又是什么?
好像真的只是自己一家之言。赏罚皆是如此。平日大唐律用时便捡起来,碍眼时就抛了开,这也算不得什么,本要行之事便多于律法不合,但替代的条文呢?可以示于众,可以延续,可以成为权力制衡,最重要是制衡自己勿要擅用权力的新条文呢?
大唐天子的权柄都上了锁的,而如今陈权却如跳出了五行,竟无可制者。
“我,我似忘了,这”。初见时那一丝骄傲自满消散的无影无踪,陈权羞惭的几乎抬不起头来。
“呵呵,无妨,记起来便好了。我如你这般年岁时还在河东张弘靖幕下呢,你,也做得不算差了”。
“只还有一点,为上者可存疑,却不能妄疑。差使御下之道说到底是施恩取忠,左右平衡。而你,多疑了些,恩又不厚,忠自是难求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啧啧,何其酷烈之语,然这也是鸟尽兔死后方能为之的,哎,你自行琢磨吧,莫要事未成,先断了手足”。
李德裕言语间有些含糊,陈权清楚他这是给自己留着颜面,闻言脸色羞愧的却越发的红了。
“我,我知呢,您也知道,我原只是个布衣匹夫,不瞒您说,这如今种种却好似梦里一般,生怕梦醒便一切成了空,所以,却是多疑刻寡了些,因此也是惹了不少祸端,每念于此,悔之晚矣”。陈权轻叹一声,似乎眼前又出现了老道的影子,一段时间来他常会梦到老道,在梦里斥责他为何要恩将仇报绝了武氏血脉,每次陈权都是无颜以对,只能惶恐逃遁,却怎也逃不掉。这已成了陈权的心结。
”我来武宁,如是妻女能活,便托于你了。早时我是定看不上你这人的,赵郡李氏更不会择你这般出身的,哎,现今心思也淡了,能活下来便是好的。本来王正安是要去蒙山接四郎,但被我拒绝了,有些事情做了,于分晓前却不可做绝,只要武宁不败,四郎便是天涯海角也自安若泰山。所以,度之啊,我是拼了晚节不保的,你可定不能败了,定不能让我所托非人啊”。李德裕的声音悠悠飘散,似在自语着坚定信心,来告知自己没有选错。
“李相,您说大唐还有多久”?陈权却不知如何作答,这一番漫长的对话几乎把他所有认为的体面都剥离个干净,他甚至都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只是命好,而无关其他,所以将要出口的应诺也卡在喉间吐不出来了,只好转移话题问起了另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他希望能够知道,黄巢那人是何时起事的?这必是有预兆,或许眼前这老人有所预感。
“不知道,天下太平呢,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虫还未死,何察其僵?等吧,看吧,仔细些,那天若近,必有草动”。
法海经历着人生的第一次逃亡,只因其出身沩山,而沩山又出了陈权这个灭佛的恶人。
佛门欲斩妖除魔,正主难寻,沩山又不敢去,难得遇到个沩山的弟子出行挂单,自是迁怒于他,非要其给天下的佛家一个交代,这等阵仗哪是法海见过的,无奈的甚至抬出了俗世的父亲裴休来求解脱,可除了早时辱及父母的污言秽语没了,衣食上也有些改善外一切照旧。
好在两日前的深夜不知何处窜来的一条白蛇受惊之下咬了守在柴房的看守,法海这才得以逃脱。
只是这跑向了何方法海也不知道了,似乎错了方向,竟是一路向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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