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冤句早入寒秋,枝叶多已黄落,栗子伴着严霜俱也熟透。百姓忧心忡忡的或拾或采,今年的冬天看似不好熬,总要备些能吃的存命。
冤句所在的曹州是天平镇三州之一,前些年天平镇便如其名,太平的很,太平的甚至都让人有些乏味,可今年自从郑光来镇,局势急转直下了。其先是引兵入徐州,后又奔去了魏博,战事中折损的儿郎倒是不多,只是这连番的折腾让人挠头。如今镇中兵马又多是带了出去。
随着郑光的离镇奔波,地方上的一些个不合律的勾当又是活泛起来,比如盐贩子。
黄揆刚刚走了一趟货,这是他初次干这个买卖,不是有心犯律,而是实在难活。今年天寒收成本就不好,加上为了支撑天平军多次出征的用度,自百姓处收缴的钱粮也更重了几分。家中拿主意的长兄一门心思的科举,去年十月便发解去了长安赶考,如今将满一年了,不知为何还是未归,早时尚有书信投递,这几月来信也断了,黄揆无奈之下这才提心吊胆的偷贩起了盐。
这第一次的收成还算不错,凶险自然极大,一个不留神便要丢了人头,且收益大半还是要四下打点,不过存留下来的也能让黄家老小不至于成为饿殍,这已是足够了,哪怕是要性命来拼。
刚踏进小院,黄揆一愣停住了脚步,入眼处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汉子蹲在墙边拨弄着一枝野菊,只留个长须的侧脸,好似有些眼熟,但却认不出来。
“哪里的贼子,竟欺到我黄家了”。黄揆怒吼着,肩上的扁担也抡了起来,便欲上前抽打。
“二郎回来了“?那汉子声音低沉且疲惫,又是爱恋的轻抚了下那朵野菊,才站起来转过身,笑看着呆住的黄揆。
“大兄?你怎才回来啊?还以为你生了事呢?又无门路打探,可是急死我了”。黄揆猛地丢掉了扁担,一个箭步上前死死的拉起了兄长的手,带了些埋怨激动的嚷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兄长的手很是干瘪,几乎就是皮包骨头般的,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也不知这是在长安遇了些什么,怎会这般瘦弱了?如同陌生人一样,过往的英武全然不见,满脸的疲惫不堪看着让人心疼,更是干枯的就像那枝野菊,似被风一吹便能折了的。
“二郎,轻些,轻些,为兄的手快被你扯断了,这以后还如何写的了文章”。黄巢满是无奈的轻轻踢了一脚黄揆,虽是言语在抱怨,但心底却升腾起了浓浓的暖意,眉眼间的惆怅也是尽去。
“哎,又是未中呢,真是无颜回乡了。当初本要立刻转回的,可听人劝说想中必要是交际一番,所以便狠下心在长安待了些时日。而后却又赶上宣武镇生了些乱子,汴州的骄兵可是不好惹的,这就又耽搁了,哎,二郎啊,为兄,为兄无用啊”。黄巢惭愧的垂下了头,他也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少年才子了,本以为定是能通过科考来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但是连着两年了,都是榜上无名,如是世家豪族倒不在乎,衣食无忧的无非是耗些时间罢了,便是真的如世人说的:“五十少进士”也不是不能熬,可黄家本就过的艰难,供一个读书人更是饿着肚皮咬着牙的,特别是方才回乡听人私语说自家二郎做起了私盐的勾当,这可是要命的买卖。如此怎能不让他又羞又惭。
“呵呵,大兄莫要如此说,你的学识那是乡里都传誉的。再说了,不是说五十能中都算年轻吗?你还未满三十呢。家中之事也勿需你忧,有我呢,怎也会打理妥当的,大兄,你尽管去考,我就不信总也不中的”。黄揆忙安慰起了兄长,他知道这个兄长好颜面,也是胸怀抱负。况且他虽然粗鄙,但也清楚黄家的命运是系在兄长的身上,想要改变当下的命运,至少靠自己干的杀头买卖是不成的。
“哎,上一科封敖封学士知贡举,多擢文士,本以为今科会好些,但是李褒知贡举,却还不如前了,只顾其亲弟。我等这些寒门子弟,欲要中举却难如登天。等等吧,我明年不考了,后年再去,一来也要磨练文章,二来,听说原本是有意明年裴休裴公美知贡举的,故在长安时倒有托人投过卷,可如今裴休被放了盐铁转运使,早时种种也是无用,且看后年吧“。黄巢拉着弟弟随意的坐了下来,轻言解释着,或许这般才会让他重新升起些信心,自己未能中举不是才识不够,而是家世所限。
”大兄,要不你去武宁看看?听说那陈大使甚好寒门的,顶瞧不上世家子弟呢“。黄揆左右顾盼了一番,压着嗓子似做贼一般贴耳说到。
”陈大使?嗨,你说陈权陈度之啊?哼,我如何能去投效那等逆臣,前程所求必该要正途,怎能为五斗米折腰附逆?天子圣明,极爱士子,有圣天子在上且看那叛逆能嚣张几日“?
黄巢抽了手出来,也不敢放声怒斥,只是低吼着,却是不知因何而怒。他自己都不清楚对那陈权是如何看法,厌恶有之,但更多是羡慕,据闻那人才三十一便节镇一方了,而自己如是后年再去赴考,正好也三十一了,那时可会中吗?
”大兄,轻声,轻声。哎,随你吧,不过前时的李相在武宁呢,这次我出去贩,咳,做生计时听人说前些日李相之女嫁了陈大使,哦,还有个京兆韦家的娘子一并入了门,啧啧。好大的阵仗呢。据说因李相在,如今各镇的许多士子都去了武宁,曹州也有不少人去求见的,天天彭城被堵得水泄不通,我是觉得,或许你也可以去看看,反正将入冬了,也没什么活计“。黄揆轻叹一声沉默了一会方又说到,他是觉得这兄长有些迂腐了,什么叛逆?那可是朝廷下旨钦命的节度使。还说是赐了国姓呢,只是不知道为何如今还姓陈。
”李相?李文饶李相?这,他不是在崖州吗?怎来了武宁?这可是大罪啊“?黄巢诧异的转过头来追问着,却并不大敢相信,更不愿信,怎会这等好事都落在那人身上?心中的妒火忍不住燃了起来。
“是真的呢,朝廷的律法我又不知,想来是送女出嫁吧,人之常情之事算的什么罪名?你呀“。
黄揆话未说完便被打断,黄巢站起身来远眺着,似在看远山,亦或是自己的前程:“二郎,准备一下,我这就去武宁,我要拜见李相,也,也瞧瞧那陈大使“。
御案上的奏疏散落了一地,李忱捂着头靠在龙椅上喘着粗气。头疼的厉害,心里的火气怎也止不住,本以为要入冬时或可做些别的谋划了,可却不想噩耗传来的这般快,自己还未准备妥当的。
昭义镇的薛元赏上书请罪,说是魏博的何全皞突然起兵夺了昭义的洺州,一番洗劫之后又施施然的退回了魏博,片土未占。
这是做什么?警告?挑衅?被寄予厚望:“束山东之襟要,控河内之封壤”,的昭义镇只一天就丢了洺州,那曾经的骄藩怎至这般不堪了?
等不了了,神策军该动了。马元贽也该处置了。
”去,召吐突士晔来“。
裴休赴任的行程并不顺利,经过宣武时被迫停了下来,汴州果然还是生了乱子,一些个骄兵聚众洗劫了州库,后虽是卢钧遣派宋州刺史崔倬领军弹压了,可如今的宣武镇便如一个将喷的火山口,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何时爆发,又会是怎样的声势。
无奈之下裴休只能变改了路线,南下忠武军。原本打算过境武宁瞧看下故人的计划也只能放弃了。
不过倒是奇巧,入了忠武军后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许州,又名颍川郡,汉亡于许,魏基昌于许。如今的许州自然比不了曹魏时的五都之盛,但是依旧名闻天下,只因颍川陈氏便于此延续着。
这几日陈氏大张旗鼓的要求归复武宁节度使陈权,几房的族老都出来佐证陈权是颍川子弟,而天子赐姓实属辱陈氏过甚,陈权可不是个没出身的闲汉,那是颍川陈氏的嫡系子弟,何以要归于宗室,更不要提还是个没脸面的郇王房。
于是裴休又停了下来,这般热闹可是要瞧上一番的,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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