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的人把东西带走,夏雨春则领着我们奔往一处热闹街市来。那街市紧挨着玉河,星罗棋布的酒肆、店铺众多,已是五月天气,暖风阵阵,让人不免心情舒畅。
而夏雨春并没有领我们去街面上的大酒肆,而是拐了几拐,在一个小胡同里,有座酒肆,临河而建,却又被树木遮挡,颇为幽静。一盏灯笼悬挂在树梢,隐约看清牌匾为李家老店,这里虽然不及外面的热闹,但每间屋子却都亮着灯,不亚于平家老店。早已人瞧见,快步过来,打千问候道:“夏爷,您来了。”夏雨春点点头,道:“李掌柜,今个我请客,找个大点的房间,幽静些。”那李掌柜回过身来看了看,犹豫一下道:“夏爷,里面房间大都满了,有的没满,却是闲杂人太多,乱的很,若不嫌弃,到我后宅如何?”
夏雨春呵呵一笑,道:“真是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你这里好生热闹。”李掌柜赶忙道:“还不是您照顾,快快请进。”
我们刚往里走,有人忽然打开窗户,喊道:“可是夏大哥?”夏雨春随口“嗯”了一声,那人已经出来了,一个魁梧壮汉,大踏步走了过来,道:“夏大哥,你怎么来了?”“原是周贤弟,你也在这里?”夏雨春笑道,那姓周的一笑,道:“和营中几个弟兄出来喝点酒,怎么?夏大哥有客人?”
夏雨春看看我,道:“他是神机营把总周缜周将军,和我是兄弟,周老弟,这位是.......”
一听说是神机营,我马上想到了张永,但我不想暴露身份,插口道:“原是周把总,失敬,失敬,我是保定来的客商张英,准备在京城采购些药材,和夏大哥也是朋友,来这里吃些酒。”
夏雨春听了,略是疑惑,继而哈哈道:“不错,都是我的兄弟!”周缜听了,拱手道:“既然是夏大哥的朋友,那么大家坐一起吧,还是热闹!”
夏雨春摇摇头,道:“今日就不用了,我这边还有事。”周缜眼睛一瞪,道:“怎么?夏大哥瞧不起小弟吗?小弟是穷,但酒钱还是拿得起的。”说着,伸手便拽夏雨春。
夏雨春瘦小枯干的,如何是周缜的对手,急得他直喊道:“周贤弟不要这样,不要......”我见状,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坐在一起,只是今天的酒,我来请!”
周缜听了,松开夏雨春,打量我几眼,道:“这成何体统,堂堂周缜,怎么能让大哥的朋友请客?看你年纪轻轻,确实懂事,多谢老弟好意了!”夏雨春狠狠瞪了周缜一眼,嘴里刚要说话,我笑道:“好吧,那我们就打扰周大哥了。”
进得堂屋,里面果然很热闹,五个人纷纷起身,年纪和周缜相仿,其中一人却是一幅读书人的打扮,戴着四棱方巾,年色苍白,些许胡须,看见我们进来,眼睛扫了扫。
周缜一一介绍,其中三人都是神机营百总,另外两人一个是宁夏卫的千总何清,另一个却是生员孙元。众人打了招呼,王大歇却和何清、孙元熟悉,原来他们也是送田籍到京城来,都在户部交割,所以算是面熟。
我瞧着人多,便让几个校尉到别处用餐,夏雨春也是聪明,也让手下人过去陪同,这张桌子,便剩下我们十个人。
除了我和哈代,其余八人都喝了酒,而我的身份除了夏雨春和王大歇知道外,他们都不知道。所以,一番寒暄之后,这些人都是军人,脾气秉性特别相近,很快便不管不顾,又开始喝酒。但对于夏雨春却是客气,开始时候还捎带我们,渐渐他们几个言语,只是那孙元不时看我们,不时隔空敬杯酒。
我很坦然,慢慢喝着酒,听他们谈话。而夏雨春很着急,几次想和我说话,那周缜却不依不饶,非得缠着和他喝酒不可。这些人都已有几分醉意,很快便露出脾气来。他们边喝边聊,话题开始时也是泛泛,到了后来,便转到军饷上面来了。
何清说边军辛苦,风吹日晒的,挣得饷银,都不够娶老婆的,好歹开垦些荒地,补贴一些。而今朝廷开始统计天下田亩,还把军田计算在内。听说要求一并缴纳税赋,如果是真的,那边军岂不是一边守卫,一边种田?周缜听了,连连摇头,道:“如果这样,谁还去做边军?估计是道听途说吧!”
那孙元笑道:“周兄,何止是军田,就是藩王府的田地,也要先行统计亩数,然后一并交纳税赋。这事是真的,估计过些时日,朝廷就会下来旨意的。”
太祖皇帝有云,皇亲国戚乃是朝廷重宝,一律善待,不得擅自变更优待。敢在藩王头上动土,这得多大的胆子?果然,孙元的话一出口,这些军人们便开始骂道:“我们出生入死无所谓,还得当牛做马,奶奶的,是谁和我们过不去呀?”
“还能是谁?”孙元故作深沉,瞅瞅周围,低声道:“是那宫中!”周缜眼睛瞪得溜圆,道:“是刘瑾吧!”
他的声音很高,众人吓了一跳,孙元急忙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小声些,周缜却不在意,看看我们,道:“大家都是兄弟,没人会去禀告吧?刘瑾那厮就是混账东西,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不知做了多少坏事!“
神机营另外三人听了,吓得放下筷子,道:“大哥,不要胡说!”周缜白了他们一眼,喝了一杯酒,道:“怕什么?那厮就不是好东西,我们有张公公在,还怕他扒了我们皮不成!”
夏雨春听了,脸色煞白,看看周围,道:“周兄,你喝多了吧,不要乱讲话,小心隔墙有耳。”周缜嘻嘻一笑,扫视一周,用手指着我道:“就你这位兄弟,是外人,其他人都熟悉,难道他会告密不成?”
夏雨春刚要接话,周缜站起身来,道:“就算锦衣卫,东厂来了,老子也不怕,那帮人为虎作伥,没几个好东西!”哈代听了,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我忙用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孙元见了,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道:“今夜本来是朋友相聚,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朝廷自有公论,这位张兄,我们喝一杯如何?”
夏雨春顺势把周缜拉着坐下,我则站起身来,道:“孙兄所言极是,今夜大家都是朋友,不必为那么多闲事烦心,来,我们喝一杯。”说着,喝了一杯,孙元随即也饮了,看着我道:“张兄来京城多久了?贵店在哪里?”
我“哦”了一声,道:“大概有一年了吧,哦,在六部大街外开了一家店!”孙元一愣,道:“张兄好阔气呀,那里的租金可贵着呢!”“嗨,小本生意,混个温饱罢了!”
孙元一笑,又道:“我们宁夏有枸杞,不知你那里是否需要?”我心中一乐,这家伙是要贩卖货物呀,多少我还懂得草药,当下道:“可以呀,中宁的枸杞,个大味甜,可是天下闻名的,温补肾水,我们当然要了。”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我们那里多得很,就是卖不出去,既然这样,日后就有劳张兄了,来,我们再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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