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燕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他漱了漱口,又隐约找回来了一点那副贵公子的高傲模样:“你别太伤心了,你和平夕照一定会再见面的。”
我一挑眉,他赶紧道:“我这可不是在打趣你,我是真心实意告诉你的……但有些事情我又真的不能多说。”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他赶紧调转开目光,手拍着大腿哼唱起了无名的小曲儿,口中嚷嚷道:“这编钟敲得什么东西,让人想撒尿……倒是这隔壁的丝竹,拉得有几分意思。”
此时我也听到了,就从隔壁的雅间,飘来了一曲十分悠扬的淮阳小曲儿。音律宛转间那清新的味道,宛若雨后刚下的新茶滑落喉咙,唇齿生香。
醉酒后听上这么一曲淮阳小曲儿,格外沁人心脾。
燕寻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偏偏那曲声于这两堵墙间曲折婉转,又被外面的人声和编钟器乐消磨了些,听不大清楚。
燕寻一拍大腿,招手叫过旁边的小生,往他手心里放了几个碎银道:“去问问旁边弹曲儿的是谁!请她来这边儿一叙。”
小生见惯了这种几位客人抢一个歌姬的情况,也不愿得罪贵客,笑着跑出去了。谁想到没一会儿,又自己跑了回来,脸色上还带着几分惊恐,冲燕寻委屈道:“公子,弹曲子的人说今晚已经被人包下了,没发过来作陪……”
燕寻一挑眉,皇家子的傲慢劲儿和上京培养出的浮夸劲儿同时作祟,又往桌子上拍了一块金锭子:“再去问!”
小生苦不堪言,小心翼翼地拾起金锭子又过去了。我有点看不惯他这副花海沉浮的纨绔样子,又乐得看他碰钉子,远远坐了不吭声。
那小生再次去而复返后,手里不仅拿着燕寻之前给他的银锭子和金锭子,手里还多了个玉坠子,兢兢战战地一起俸给燕寻:“燕、燕公子,人家说——说多谢公子厚爱,无以为谢,便赠一个玉坠子给公子……”
我凑过去,捻起那玉坠子对着灯光一看。我虽不太识货,但也明显看出那玉的水头莹润泽动,流利华贵,无疑是上等的好东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燕寻脸色铁青,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掷千金”会被对方用“一掷万金”给顶了回来。当即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玉坠子细看一眼,往怀中一揣,“腾”地起身对我道:“走!”
我一愣,“干什么去。”
燕寻磨着牙根儿一笑,“去看看旁边那弹丝竹的贵女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我本不愿意惹事,但这喝上头了的郡王少爷竟是个十足的蛮牛,硬是将我又拉又推拱出了屋子。旁边的小生乐伎们都愿意看热闹,也嬉笑跟着,竟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涌到了隔壁的雅间儿门口。
站在门口,燕寻一抬下巴,刚才传话的小生立刻上去轻轻扣了扣门。半晌过后,门“吱嘎”开了一隙,露出一片青黑色的斜纹对襟胸口——我们呆呆地将目光又抬高了些许,这才将来开门人的面容收入眼底。
八尺的大汉木着一张黑红色的脸,精光闪动的眼睛从高耸的眉骨下看着我们,依旧保持着那只开一小条缝隙的谨慎姿态,露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道:“还有何事。”
燕寻打了个激灵,这才从“为何不是如花美眷而是威武大汉”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再开口时气势已经弱了不少:“那、那弹曲儿的姑娘呢!”
大汉如火刚岩雕的面孔半分不动,“今日不便。”
燕寻一梗,勉强露出了个风流的笑容,冲他道:“你家主人是谁?请通禀一下,就说在下非常仰慕贵府的乐伎所奏之曲,愿与尊主人把酒清谈,共赏今夜月色。在这上京地界,交个朋友没必要这么抗拒吧?”
那大汉眉毛紧紧皱了起来,正想继续回绝,却忽听门里说了些什么。他面色一抽,竟露出了个十分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微微侧身,将门的缝隙拉大了一点。
他点了点我和燕寻,“只有你们两个人可以进来。”
门在我们身后再次紧闭上,这时我才看清这间雅间儿竟比我们那处大了不少,四处垂着帷帐和屏风,四侧观景的窗户也都紧闭着,外面的嘈杂钟乐之声恍惚如世外之音。
那大汉没管我们,竟自转入了正前方的一个屏风后。我此时酒已经完全醒了,连忙一拉燕寻,低声急道:“这男人是练家子。”
吐纳缓慢平静,不细听都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双目乍看平平无奇,乍一抬眼却如点点寒芒。
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
燕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最近武林大会将至,很多武林奇人都来到了滨江城,碰上这么一个两个的也不奇怪。再说我又没惹他们,不过是想结交个朋友,没事儿的。”
此时却听那屏风后又传来了两三声拨弦,燕寻立刻大踏步往那处走去,我连忙跟上。
绕过屏风便是一个软塌,有两三位乐伎正跪坐在桌边添酒布菜。我下意识便去找那弹曲的姑娘,谁知一抬眼整个人却愣在了当场——
有弹曲的人是不错,那双手此时还正抱着那镶金楠木的琵琶,缓缓拨动。
可拨弦的却非一双持花捻柳的纤纤玉手,而是一双修长有力的男人手掌。而弹曲的也并非我想象的那般如花美眷,而是一位皂袍束冠的高大中年男子。那琵琶抱在他宽阔的胸口处,简直比屠夫用绣花针杀猪还要古怪百倍。
而若有什么比眼前景象更让我震惊百倍,那便是下一刻燕寻脱口而出的那声惊叫:
“舅舅?”
我顿时整个人“轰”得一声,连上辈子的酒都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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