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讶道:“你要走了?那……你会带上我吗?”秋剪风轻轻捏一捏她的脸蛋,笑道:“当然带上你,我不是答应过的吗?快去吧,问好了就快点回来。”
宝儿欢喜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她记得尹柳和赵钧羡房间的位置,三转两转,刚走到院门口,却又犹豫了。在门口听了半天,只觉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心想:“尹柳姐姐和钧羡哥哥这两天也够累的,今天好不容易没事,我可不能这么早去打扰他们。嗯,反正秋姐姐就算要走,也得先收拾行李,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我不如先等一会儿,等他们睡醒了再去。”
宝儿这样想着,便到处转悠了起来。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又照顾血海,还真没怎么四处逛过。这青元庄虽说是新建的,但格局形貌无一不是仿照旧制。宝儿看得稀奇,逢人便问东问西。青元庄弟子忙了数月,大多疲惫不堪,可见到这样天真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却又不忍心拂了她的意,耐心地为她解答。
就这样,宝儿好像一只蝴蝶到处飞动,给这座疲累的庄院添加了几分活力。
不一会儿,宝儿便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本来没打算逗留,却忽听见里面一阵声音,似乎有谁在极力争辩,便好奇地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施主,你已在门口守了三天,一定要见老衲一面,到底所为何事?”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宝儿一怔,心想:“这好像是少林寺那个很厉害的大和尚。咦,大和尚们不是三天前就走了吗?他怎么还呆在这里?”
另一个高亢的声音道:“大师慈悲为怀,于俗世之请向来有求必应,却闭门谢客三天三夜,想必已经猜到了在下的来意,又何必多问?”
宝儿又是一愣,这声音居然是那个王德威。她不喜欢这个人,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想了半天,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仍是留了下来。
一阵沉默之后,忘苦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知道了,又为何一言不发呢?”
王德威道:“在下相信大师的为人,因此才隐忍不言。只是在下想不明白,连在下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大师你为那人诵经超度三天,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是得道高僧,怎么能为恶人隐瞒真相?”
忘苦听了,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洪亮温和。王德威怒道:“大师笑什么?”
“阿弥陀佛,何以为真,何以为假。活人死人,尽是虚幻。万物自有重阳,无妄亦是全真。”忘苦声音空灵,朗声说偈,“老衲言尽于此,而一切答案,也尽在其中。施主,请回去吧。”随后便不再说话,似乎已打坐入定,任王德威再怎么追问,也不回答了。
王德威心情郁闷,只得拜了两拜,走出门外,正自思索,忽听“嘿”的一声,脆如银铃,一个娇美的身影站在面前,抬头一看,不由得一怔,连忙行礼道:“林姑娘。”
宝儿摆摆手道:“好啦好啦,别老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好不自在。你的伤好些了吗?”王德威道:“多谢姑娘挂念,在下无碍。”宝儿点点头道:“嗯,那就好。对了,你来找忘苦大和尚什么事啊?我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明……”说到这里,忽然“啊呀”一声,捂住了嘴,觉得让王德威知道自己刚才在偷听,十分不好意思。
王德威闷头不答,嘴里絮絮念着:“阳爻为九,九九重阳,老阳化阴。九九归一,一元肇始……”宝儿摸不着头脑,越听越烦,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请留步!”王德威忽然抬起头来,“姑娘,你可知道‘重阳’是什么意思?”
宝儿随口道:“重阳,不就是重新还阳嘛!有什么好琢磨的?”
她本是懒得搭理王德威,信口胡说。王德威却是一怔,认真思考一阵,频频点头:“嗯,这也是一解。可死人必不能转活,还阳之说,更是浮云,怎么能说是……”
“不一定啊。”宝儿心中有气,便存了心要和他抬杠到底,“你看这些树叶,今年掉下来了,明年春天,还会长出新的来,难道不是还阳吗?”
王德威摇摇头,说道:“落叶之处,原样长回,并无分别,有何补益?”
“可是,就算样子没变,那已经是新的树叶的啊。”宝儿有些不耐烦,不知道这家伙在纠结些什么,“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去找忘苦大和尚做什么呢?”
“新的树叶?”王德威全身一颤——花开花落,几度枯荣,年年相似,岁岁不同——“重阳”二字的真谛,猛地豁然贯通,心中一片澄明,忍不住放声大笑。
宝儿奇道:“你笑什么,吓我一跳!”王德威心胸逐渐开朗,对宝儿做一揖道:“多谢姑娘指点,王重阳受教了!”说罢拂袖而去,笑声在山谷中久久回响。
宝儿嘀咕道:“王重阳是谁?莫名其妙!”却忍不住抬头,看了那背影一眼。
天色渐晚,青元庄最后一批客人也走了。周围,只有几只寒鸦聒噪。
一辆宽大的马车从后门悄悄驶出,似乎不想让人看见。车前面套着三匹骏马,一匹鬃毛雪白,一匹瞳色湛紫,一匹身材小些,却全身赤红如枣,都是一等一的汗血宝马。驾车的那人身材高大,穿着嵩山弟子的紫袍,面色焦黄,树僵枯槁,奇丑无比。
这马车跑得甚快,一刻也不歇息,直到夕阳将大地染成一片晕红,才终于停在了一片荒野中。脚下,尽是粗粝的砂石,面前,是几株枯死的树木,没有一点人烟。
那紫袍车夫停下来,哑声道:“到了。”
车帘打开了,走出来的是赵钧羡和尹柳夫妇。他们看看四周,向车里示意一下,一个青衫女子扶着一个灰发如银的老妇人,也缓缓走了出来。
尹柳和赵钧羡携手跪下,拜道:“娘,请恕孩儿不孝!”说着,重重叩了三个头。
老妇人摇摇头,颤抖着伸出手:“好孩子,别这样。节儿,快把他们扶起来。”
青衫女子一声答应,将尹柳和赵钧羡扶起。老妇人道:“你爹他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尹柳眼里噙着泪水,用力点点头。
这老妇人虽身材伛偻,却自然而然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竟是尹夫人。而那青衫女子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眼角却生着深深的皱纹,竟是尹节!
那紫袍男子默不作声,走到马车的后面,在顶棚上轻轻拍了两下。
咔哒一响,竟然打开了一道暗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素淡黑裙的女子,容貌秀丽,白璧无瑕,一头瀑布般的乌发直垂腰间,只是形容憔悴,目光有些呆滞。
她怀里抱着一管羊皮卷,里面似乎裹着什么坚硬之物。她抬起头,忽然对着紫袍男子跪了下来。紫袍男子将她扶起,沙哑道:“不必如此。”
“蜘蛛姑娘,你不必难过,从此之后,滚地五龙变滚地六龙,你便是我们的六妹,谁要是敢欺负你,得先问问咱们这五个哥哥答不答应!”马车里一声尖叫,五个矮子窜了出来,却是滚地五龙。黑蜘蛛点点头,对五人微微施礼。
天空中传来长长鹰唳,一只白色的大鸟在云间盘旋。
尹柳回过头来,轻声问道:“你也要走了吗?”
紫袍男子点点头。尹柳似是发狠:“那就走吧,再也别回来了!”将头别了过去。
紫袍男子对众人一抱拳,喑哑道:“诸位,后会有期。”转身欲要离开。
“不许走!”一声大喊传来,众人惊愕,齐向身后望去。
紫袍男子驻足停下,淡淡一笑:“你们来了。”声音却变得深沉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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