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过后,我感觉书官大人一直在躲我,他定时将饭放在桌上,却没有出现在餐桌上。无论是按照以往他早出的时间还是他晚归的时间,在门口等着都没能见到他,若不是夜晚他房里还点着的灯,我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搬出去了。
我想着说要不要敲个门道个歉,可我该从何说起,说我不该骗他?说我不该偷拿他东西?可我总觉得这是他生气的一部分原因,绝大部分不是因为这个,若我只是为了这件事去道歉,想必最后也不会得到他的原谅吧。每次想去敲门道歉的我,最后只是站在窗前,看着灯光将他的侧影打在窗纸上很久,最后转身离开。他一贯聪明,应该是晓得我在屋外的,我也没有刻意假装自己不在,可那扇紧闭的房门,却一直没有打开过。
秦松渊的铭牌一直没有变过,我也着实很累了,这桩交易,我想放弃了。他确实是个逃兵,我没办法扭转这个现实,让他变成一个不是逃兵的人,也没有办法让他释怀。思来想去,若是突然和他说放弃这笔交易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不如我去找下他的家人,看看能不能为他带点消息,然后再委婉的表达下我要放弃这桩交易的想法,之后再去和书官大人好好道个歉吧。
我向前几天一样在门口等了很久,也一如之前一样,没能见到书官大人出门,我灰溜溜的离开了,秦松渊最后住的地方并不难找,他和我提过,我一下子便到了,可能是为了防止当年有人认出他来,居然选了个极其偏僻的山区。我爬了个高坡,远远的看到有个妇人和个年轻男子站在远处,手中的四方盒出现了淡淡的流光,这两位,就是秦松渊的妻子和他儿子吗?他们背对我站了很久,像是在说什么,然后年轻男子搀扶着那位妇人离开了。我赶忙上前看看他们刚刚到底在看什么,入眼的便是秦松渊真正葬的地方。他的坟前长满了杂草,估计是因为仍然怕被人认出所以两人都没有特意打理吧。
真讽刺啊,他的碑位被立在了祠堂里受着香火敬拜,受着万人叩拜,真正葬身的地方却连个完整的名字都不敢露出来。生前躲躲藏藏,死后墓碑也要偷偷摸摸的立着。
“姑娘,怎么在这里?”,一声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吓得抖了一下,才发现忘记将镯子取下来了。“姑娘?”,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有些尴尬的回头,看到的便是刚刚所见的秦松儿子,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我。“额……我是……我是令尊身前的好友,好友”,我有些赔笑的说道。“您知道我父亲葬在这里?”,他看向了墓碑,然后才说道,“那应该是我父亲的好友无误了”,他看了看我,十分平静的说道,“那姑娘应该是知晓,我父亲的事情吧”。我点了点头。
“是吗”,他突然不再说话,我有些不解,难道他也介意他父亲是个逃兵吗?“公子,您介意令尊大人是位逃兵吗?”,他走到了墓前,轻轻摩挲着墓碑,“我小时候不懂,为什么他让我说我的父亲死了,为什么自那场战争他回来后便不愿和我出门,也不愿见人,终日呆在屋内草木皆兵的,我怪过他的”。
“你……”
“可长大一点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救家里人当了个逃兵,那个时候我原谅他了,可惜有点晚了,没能亲口告诉他”。他脸上浮现出遗憾的神色。
“令尊生前的时候,一直不希望自己当个逃兵,如果他还在世,公子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吗?”,我试探性的问道,他却突然笑了一下,“可他的的确确,就是个逃兵啊,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但他却是个好父亲,我记得他从军时有空便回来看我,教我读书,教我骑射,虽然之后的日子有些难过,但在家中,除去他惊慌的时候,他也一直是个好父亲”。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的褶皱,“我父亲或许愧对了国家,但一生从未愧对家人,如今科举我考取了探花,希望能在朝廷有所建树,来弥补一下我父亲的错”。他叹了一口气,“若是父亲知晓我考的这个功名,能为国家做点事,他心里的自责会不会少一点,或许是我无能,无法做到宽解我父亲的心结吧,其实我知道我父亲,临死前都在自责当年那场仗的逃逸。”
山顶的风有些大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向我摆了摆手,“家母仍在等我,就不陪姑娘多说了,若姑娘得空可前往家中吃顿便饭,我们会好生招待的”。然后他取了落在地上的伞,对着墓碑说了句,“父亲,我回去了”。我看见他的母亲在不远处,只见他走到他母亲身边说了什么,他母亲便抬头向我这边看了过来,露出笑容向我点头致意,然后秦松渊的儿子便扶着她缓缓下山了。他走了很久,可我的耳边却好像仍然回荡着他儿子那句话,“他的的确确是个逃兵,可他却是个好父亲”。
是啊,我一直所做的,都是让秦松渊逃离逃兵这个身份,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逃兵,书官大人是因为我想强行改变事实才生气吗?心里有些空空的,我看着他的墓碑很久,心中终于萌生出一个想法,这桩交易,我放弃了,但是我也总得将事实告知秦松渊,他没有必要强行证明他不是逃兵,因为他确实是。
我看着墓前有些糕点,想来是拜祭秦松渊所用的吧,反正也都是给他吃的,放在这里还便宜了蚂蚁,干脆把这些都带回去吧,也算是我放弃这桩交易所给他的一点赔偿。念出了归去来兮我便回到了元界,但随后再次立马乘了船重新去了人间,因为我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取得东西归来的时候,我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才敢去找秦松渊,他见我来了,神色淡淡的将我迎进屋内,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过分,为了避免他直接动手伤到我,我便说站在屋外讲就好了。我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他,“这是?”他像是有些不解,我示意他打开,他看到里面的点心有片刻的出神,然后拿起来尝了一口,“姑娘,可是见过我夫人了,她可好?”,我点点头,“你夫人很好,而且,令郎取得探花”,“真的吗?”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令郎,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他呆了一下,“他……还要和我说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的说
“他说,你的的确确,是个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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