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李嬷嬷教给她的幼儿菜。把排骨炖烂后,褪下肉撕成细丝,然后和熬到半熟的粥同煮,出锅前再倒入打碎的蛋花即可。
“是的啊,我就是想吃。求求你给我做吧。”春黛用当月最流行的歌曲旋律唱出了那句话,一边走到梳妆台前照镜子,皱着眉说:“其他的菜,就去楼下的饭馆点,让侍应生送上来就行了呗。我跟你说,那家叫肴湘望的饭馆,你别看它店那么破,几道菜烧得相当好,尤其是那个石锅鱼。保证你吃完以后兴奋得当街跳舞。”
若昕对她无语一笑,拿上包下楼去买排骨,路过客厅时忽然注意到桌上竟摊着一叠凌乱的宣纸和笔墨。她感到很意外,也并未多问,等回来后发现桌面已空,甚至以为是产生了幻觉。
若昕并没有煮粥,因为发现家里竟然连米都没有,厨房的壁橱里只有两捆春黛用来煮夜宵的挂面。若昕就用排骨给她做了碗相当清汤寡水的长寿面。
春黛勉强吃下半碗,把剩下的推到她面前,很大方地说:“来,你也要长寿,我分一半给你,你千万不用客气,不必给我留,我发就够了。”
“行,今晚陪你打牌,让你发到不想赢为止。”
若昕尝了一口那碗面,唇边的笑容顿时凝滞住。
江冬秀下午赢了钱,意犹未尽地回到家,看见景行独自一人站在楼梯口的露台上修剪茶花枝。那是他刚栽下的十八学士。相传唐太宗为招贤引才,设文学馆招纳四方贤才。房玄龄等十八人于馆内刮摩淬励,时称十八学士。
她问:“你一个人在家吗,小三又出去野了?”
“他说要和同学出去玩,晚饭前会回来的。”
“又不知道跟那些人鬼混去了。他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能省多少心,打个牌还牵挂着,把幺鸡打成三条了。”
她见景行的耳朵冻得发红,忙说:“进屋去弄吧,外面多冷呐。风吹得脑壳疼。”
“不要紧的,花树太大,放在屋子里碍事,而且也要见光通风。”
她又说:“那你把手套和耳帽戴上。”
说着就进屋取了来,不由分说地罩在他耳朵上,又要给他戴手套,活生生把他打扮成过冬的样子。
景行摆手道:“不用了,戴了干活就不方便了,而且我真的不冷。”
江冬秀看着他认真的神态,忍不住说:“你要是对自己的事和念书养花一养上心,那我也能省心了。”
“我能照顾好自己,您不用担心。”
她摇头说:“你和小三不一样,我不担心这个,不让我省心的是别的事。”
景行明白她的意思。江冬秀原本是想暂时把他的感情事先放一放也无妨,但是之前话风一放出去,给她介绍女孩子的三姑六婆就接踵而至。麻将桌上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她们的孩子正值适婚年纪,最爱谈论此类事。江冬秀受不了别人的推荐,又开始动给景行找对象的心思。一来二去,反而又回起点。她和王太太因上次的聚会相识,两个人也聊起儿女的事。偏生胡思杜有回去找她,正好听见了,夸张地说:“景行哥哥和那个医生姐姐好得很呢,在医院里也常聊天啊。”
他们确实聊过几回,虽然也算是聊得来,但对话时间都很短暂,不到一刻钟就会结束。自从胡思杜那样说以后,双方家长又开始思虑促成他们的事。
他们都受不了聒噪,只好答应,否则家长又要张罗其他的人,万一遇见莫名其妙的对象更堵心。两人接触几次后也培养出默契:所谓的约会无非是一同去图书馆各做各事,或是找个地方聊天,各自说在不同专业所发生的事情。
王琦对他说:“无论是什么心愿,能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护,就是有价值的。我的导师,三十年都在研究肺炎,纵然至今也没有什么大成就。但是他告诉我,次日醒来看见满屋子的标本,他又有了生存的动力。”
她捡起一片银杏叶,静谧的神情犹如水边一株不受萧瑟打扰的秋花,“哪怕是一生守护一棵树,那也是一种意义。”
江冬秀是实干派,说完后就去替景行打电话询问。王琦也同意见面,景行知道她必定也被王太太啰嗦得头晕,借机寻求清静,正好他也有事要出门。两个人又约在电影院门口。
今天王琦像是有心事,路过卖化妆品的店铺时,凝视着墙上悬挂的风月牌。鹅蛋玉面,云鬓蓬卷,摆出妩媚而高傲的姿态,仿佛谁都会为之垂涎,她们却不允许人轻易靠近。她心中弥漫出一股酸倒肺腑的情怀,往日从不在意,今天却觉得面目可亲。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不再沉默,问:“你有对一个人动心过吗?我看你和我在一起时,虽然心不在焉,却表现得很自然。”
景行并不预备隐瞒,见她问起,于是告诉她实话,但是实话也仅仅局限于点头。
她追问:“那你能告诉我,你会有什么感觉?”
他望见梧桐掩映的台阶,平静地说:“有时看见与她有关的事,就能出神很久。我没法指挥思绪拐弯,也不会刻意去做忘记她的事。”
他想起满枝桃花下从未出现过的挺拔身影,说了句:“有的人,会用一生去守护它。”
“那太荒唐了。”出于礼貌,她补充了一句:“抱歉,我是指对我而言。旁人若有此决心,那我会佩服他。”
景行好奇,问起她之前在银杏树下说的话。
王琦解释:“我当时的意思,守护的树是献身一世的事业,也可以是陶醉于中的爱好:譬如阅读,美术或是哲学。但是像是爱情,并不在我的定义范围内。”
她长吁一口气,低声笑道:“我实在无法理解,把一生奉献给如此虚无缥缈的事物。”
景行没有接话,并不是与她话不投机,而是很理解她的观念。和王琦交谈是件很愉快的事,他常常都能收获全新的认知,那是在学业中触摸不到的素材。
她把脸低下,似乎意识到到脸颊蒙上了天灰色,隐去笑容,自嘲道:“我没有浪漫的情怀,甚至没有感受过什么是动心。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我的冷漠无情,是我无意间听到的。我也不生气,因为连我都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
“所以你才来问我吗?但是我也没有浪漫的情怀。”
“我试图从最富有感情的专业中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她衔笑道:“我想你不是没有,而是对人文与时代的真挚感情都集中在一处地方,只是那里正为现实所冻结。”
景行再度陷入沉默。
在瑟瑟秋风中卖花的小姑娘眼睛一亮,认为终于发现一对情侣,连忙向他们快步跑去。她跑得太快,仿佛捧着那束花,即将要扑到对方的身上。景行看见她后,拿钱买了几株未完全盛放的深红色玫瑰。
“你买花就是要送给你的那个心上人吗?”
景行摇头浅笑:“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给她买的。我正打算给她送去。”
她很诚恳地建议:“既然你送的是花,那对方一定是女孩子吧。如果不是你的心上人,我想你还是别送玫瑰的好。”
“她是我从前工作的咖啡馆的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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