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要求我尽快浴火杀敌?”他始终挂着笑,引来第二人的另一重理由:“老何也不知怎样了,老吴出事或许就因他招供。保不齐老吴在里面也会说什么,和他们来往最多的是你。鬼子迟早也要盯上你的。”
女生咽了下唾沫,颇为艰难地解释:“并不是我们要求你的,而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所有人都要有绝对的爱国心和献身精神,对吧?”
她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有哪个字是错了的,像株楚楚的丁香花贴在墙上,对周围几个男子投以温柔的眼神,似是在征求意见。换来的是几声附和,她才轻吁了一口气,平静而为难地凝视着他。
张文远颔首道:“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只是在街上游行,喊喊口号就作罢的,必须要做真刀真枪的事,才能为国家出一把力。众人拾柴火焰高,但也要个有实力点火的人。”
女生收到他赞许的眼神,露出一缕欣慰,又换了敬佩的语气:“我们当中唯独你有能力了,我们都信任你。”
谢诚至低垂的眼眸一刹间抬起,将她的温柔吓退。
“其他人呢?他们怎么说?”
张文远道:“他们要上课上班的,没时间过来,但是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支持你的。我们也一样,若是你有事,随时回来找我们。”
他取出一本簿子,真心诚意地递到他手中,“这是我们调查出的信息,对你会有帮助的。”
谢诚至没有再犹豫,低声笑道:“既然如此,看来也只有我能做。只是那批药怎么办呢?”
张文远沉声道:“大家都应该出力,无人应该置身事外。你把地址告诉我们,药由我们去送吧。”
“既然我都来了,让我顺路带去。正好和那边知会一声,下次要换人。他们不认识你。”
药物全是送往他的“同僚”手上。张文远虽然不清楚,但也能猜到几分。他尚未做好准备,顺势答应下来。夜色已浓,他带谢诚至去取东西,之前把药藏在一块凹形荒田的壁穴中。
两口大箱子,很容易就搬上了车。谢诚至用力关上门,突然迈到他身边,对他的腹部发狠砸了几拳,锁住他的双臂,伸腿一绊就把他摔在泥石子路上。张文远是个大学生,禁不住他的蛮力,跪倒在地。
谢诚至并没有显现出狠戾,仅是冷月荒原的幽色褪到了他的眼中,逐渐失去了温度。“要真想活多年,就别找要专心上班上学的来凑热闹。”
他从口袋中抓出那本簿子,扔在地上,发动车子离去,扬起一阵冷冽的飞尘,把遗留下的人,记事本与痕迹,犹如他走过的地方,弄得同样满目尘埃。
谢诚至一路径直开到了福开森路一户公寓底下,仰面望着三楼的房间,从灯亮看到了灯灭。然后千家万户的灯都一盏盏熄灭。他坐在车内,视线从一户亮窗移到另一户,最后没有地方可以再停放。他开始走神,终于回想起在哪里听过眼睛的评价。那时他刚到谢家,与人都不相识,对周围充满了陌生的惧怕。一日他看见一只羽毛艳丽的飞鸟,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在回廊的转弯处听见有人在谈话。
“我看那新来的大少爷眼珠子一直打转,鬼心眼一定很多。”
“要是不多,能把亲爹妈都抛弃了来这儿捡现成的便宜?”
他已记不得接下去二人说了什么,或许当时的自己已经离开了吧。直到天亮,他看见景行开门出来。楼梯曲折在室外,他绕了几圈后往车旁经过,穿一身简单的正装,尤其是在和邻居微笑问好的表情,还是改不了略显纯稚的神色,对一切都很淡然。在他的眼中,都是静好岁月路过的车辙,无非是有几辆会带来远方的书卷与花香,有几辆会溅起泥水而已。
谢诚至发怔许久,方才上楼敲响了门。又落下一幕新的暗夜,他将手中的钢笔,用力掷入一去不复返的江中。
若昕去静安寺送织好的外衫,顺路置办日用品。南京路和百乐门的花天酒地,仿佛更能衬出一点穷途末路的氛围来。能买到毛巾牙膏等必需品的地方越来越少,隔几天就会有几家铺子又关门求大吉。
景行自工作稳定后,有意提过两句让她停手,跟她说:“再过两个月,就能转正了。那时的工资够两个人用的。你不用再那么拼命,无聊时再绣吧。”
他笑着说:“主管称赞我工作都做得好,说会汇报给部门经理,让我下个月就提早转正。”
她应了一声,真的放下针线,把最后一批衣裳送去交差。得了钱,要拿一部分给介绍人,买完日用品后,她见钱还余下一部分,就往极斯菲尔路上的布庄走去,她做衣裳的布料都从那儿买。
老板拿着尺子量裁,苦笑连连:“您很久没来了。我这店里的生意都黄了一大半咯。”
他面朝西北方向,也不敢出声,又长叹一口气,把量尺摔在布帛上。那衰败的表情源于九月五号极斯菲尔路上特工总部的成立。其实他的店面离那儿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是整条街都已随之冷却。
老板扯着嘴角笑了声,虽然难看但却是真心想笑的。他从柜台里取出一大包丝线和各色纽扣,一并递给她,笑道:“说不准哪天就关门了,迟早要送光赔光的。能在自愿送人的时候送掉,也是一种福气。”
他晃着身子走进去,唉声叹气道:“一打仗,管你三百六十行,想要活下去就得会做生意呀。”
若昕在萧条的大路上返回,偶尔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碎裂的轻响。
谢诚至如同夏秋季节的暴雨,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他昨日仅短暂见了她一面,在黄浦江边,意外的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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