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工作三个月,日子一直很安稳。虽然作为新人,在公司里难免常受到上司的颐指气使,但他从不在意,面对任何失礼的指示与使唤,即使对方并不算上司,仅是比他多几个月资历的前辈,他也会照办无误,始终表现得温顺又平静。
同期录用的同事在抓狂埋怨中纳闷,问他缘由。他也只是笑笑,说那样能给上司留个好印象。有着数年奴仆的经历,后来遇见的傲慢与嘲讽对他来说,都不会在心上停驻片刻。
同事说笑道:“韩景行,你性格这么好,做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对了,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景行点头,面对他们的哗然和起哄,应答道:“等过完试用期,转正以后再找时间介绍给你们认识。”
下班后,他路过首饰店,在外驻足须臾,往里走去。玻璃柜台里摆满华贵明亮的珠宝。店员上前招待他,跟着景行走到卖戒指的柜台。虽然已经有那枚玉戒指,但他仍然决定等转正后,自己得买一枚送给她。
他的视线从几十枚整齐摆列的戒指上扫去。钻石是近年来非常流行的饰品,犹如水晶般剔透,又能折射出类似宝石的光彩,为无数贵妇追捧。又加之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钻戒成为求婚时的心意代表。价格却也让寻常人望而却步。景行算过,即使拿到转正的工资,也要攒八个月才能买一枚仅仅还算过得去的钻戒。他立刻放弃这念头,将目光转向便宜许多的金子上。店员也静静地把目光挪向门外。
战乱时期,金价也长成怪胎。他看完价格,知晓耗尽一个月的工资,刚好能买下两枚金戒指,没有犹豫打定主意。再细看款式时,他发现一部分的金戒指也贴上一朵呈花形的金片,多是玫瑰,绣球,栀子等花。
他问:“有别的花形吗?”
店员说:“您可以把想要的图案告诉我们,我们会请专业的设计师为您订做,但价格会稍贵一点。您也知道,艺术设计比起金子本身更有价值。”
“好的,谢谢。”
他问清楚,离开首饰店,往公寓走去,一路都在默默算账:那一月拿出钱后,应该能靠余下的存款节俭度日。景行去公寓是为帮张太太照看那一片玫瑰花。自景行看见她在种花后,就上前帮了点忙,拔去过密多余的花茎,给每一株之间都留有足够独自生存的空间,又教她几招栽花的方法。在张太太的细心照顾下,至入秋后,已有红妆初现。
邻居平时对她的园艺漠不关心,之前也任由园子荒废,此时骤然看见成片的雨后花苞,都很惊艳,笑道:“真漂亮,能不能送我几株插瓶?”
张太太很高兴,也愿意分享,但又担心自己不懂如何裁剪枝叶,怕伤到花,只好拜托景行。他把剪下的花苞九支作为一束摆好,张太太给他端来麦茶,看着玫瑰笑道:“今晚你就留在我家吃饭吧,刚买到一条很肥的鳜鱼,晚上烧给你们吃。可惜春黛回去了,她也喜欢玫瑰花,平时又爱说笑,少了她,院子里都冷清许多咯。”
春黛的离去是在中秋前夕。她说收到家里拍来的电报。弟妹生了孩子后,与婆婆争执得愈发厉害。
“窗玻璃都要震裂了,我那死鬼老爹气得直要吐血,我得赶回去看热闹。估计会先找个房子住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等她们吵不动,我再回上海。”
她的去意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唯有若昕,目中划过一瞬间的惊讶,随后平静地说:“等你回来,我给你做的新衣服也差不多就好了。”
春黛走的那天,穿的正是那件虞美人旗袍,在火车站引来不少人呆滞的目光。景行清楚地看见一个点烟的人烧到了手指。拎着一大堆行李的人,也不再为防贼,时刻盯着包袱看。有不少人故意往她身边靠拢。景行也走到她的身边,拦在她的身侧。
那个动作引起春黛的哂笑。她对景行说:“你不如去给我买点猪蹄和臭豆腐,我就在这儿吃,看看他们又会怎么想。仍是把我当成一个个性独特的美女,或是觉得骨子里一定是个没规矩的风骚荡妇,终于露出本性。反正人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
那句话是她仿佛是特意说给景行听的,因为当时她一直凝视着他。
他无言以对,若昕对她说:“回家去,多吃点家乡菜。最好学一学,回来做给我们吃。”
她笑道:“放心吧,管别人把我当成什么,反正死鬼老爹现在把我当成菩萨,每回到家,他都会卤好猪蹄,再放到炭火上去烤酥,做给我吃。我等不及要回去啃猪蹄了。”
春黛在踏上列车之前,回顾二人,那张脸就像是一株无意蹭到美人胭脂的素白梨花,盛开出艳冶笑意,令多少人心旌摇曳。那列火车,终究又载她离去。
谢诚至回到上海,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老吴再联系他。他猜忌老吴已对他心生彻底的防备,也不知原先的药是否成功送往去处。
直到九月底,才有人在从门缝里塞了封信,里面有个地址,末尾有呼应暗号的标记,却是在新的村庄。谢诚至才意识到老吴出了事,入夜时开车前往。
有人坐在院子里接应,怕出事也不敢走太远。进了屋,他才见到那群人。也得知老吴在九月初就让人给逮住。他的心太大,一人管着子虚社的好几支队伍,疑心又重,从不肯轻信别人,大部分时候亲力亲为。因此他反而露了痕迹。
在场只有四个人,谢诚至知道接应和给他递信的是同一个人。他自称叫张文远,平时也会和老吴一道去城里打探风声。对于这件事,他们都没有主意,闷声不说话。谢诚至冷声道:“上次的药有没有送走?”
“嗯。”张文远道:“六月份就送完了。但是下半年的这一批,老吴一出事,一直还放在这里,目前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声音有些打颤,也不敢直视谢诚至。张文远曾经跟老吴说过,称谢诚至看面相就是鬼心眼多的一类人,不能太信任。平日两人都没什么来往。
“怎么办?”他冷笑一声:“你们不知道,我就能知道了?拖到现在把我特意找来,你们一定有话要说。”他靠在斑驳的土墙上,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长时间的安静后,方有人说:“老吴是受到指令去细查七十六号才出的事。原先都是你和他一直在做,我们又不知情,也不清楚细节末梢。”
有人发话,就有人应和。“总之目前要尽快把姓泷泽的鬼子给除掉,特工部的事都是他在负责。听说有不少人已经折在那个鬼地方了,人力物资情报因它毁了许多。上面也是这意思,老吴才去先探风。”
第三人是个娇小的女生,她也得了点鼓励,低声道:“不论如何,汉奸鬼子是要打的。我们在敌人的后方,做点动摇内部根基的事或许比在前线更有贡献呢。”她声音越来越小,也分不清是胆怯还是不好意思。
张文远听完众人的态度,徐徐道:“现在只能靠你了。大家说的对,唯有你最清楚对方的底细,我们连点头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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