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跟着勾起唇角,从西服口袋中拿出小盒子,递到她面前。仿佛是毫无关联的两个话题,被他摆到了一处说,却也没什么矛盾。“在香港顺路买的,记得你从前好像也有一对常戴在手上,不过后来就没见你戴了。”
那镯子并未引起她过多的瞩目,仅仅是一瞬间的扫视,她就一径说出与他见面的主题:“我有事想问你?”
王渝谦随即就看出她心中所想,沉吟道:“嘉明的事?”
若昕说:“当时我不敢看见他的尸体被送到我面前,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赶紧离开,不想再待下去了,但是除了另一个世界,又能去哪里?”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这几个月,我经常梦见他,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还像从前那样,夜里悄悄钻进我的被子,抱着我睡。我渐渐变得不再惧怕。就算他死了,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否则我的噩梦里,他总是一团影子,我摸不到他的脸,连轮廓也抓不住,但我知道那团影子就是他。等我一走近,就看见里面钻出许多张没有五官的脸,还有许多挥动的手。我并不怕被他们拉过去,其实我也想看看,我的家人待的那一边,究竟是怎样的?”
王渝谦的表情逐渐僵硬,仿佛是一具骷髅套着阴冷的面具。在片刻的死寂后,他低声说:“我不知道。”
若昕的面目骤然狰狞,手指紧捏成拳,绷出苍白的关节,身子往前探去。她瞠大双目,迫切地恳求道:“王渝谦,我记得有一个人和我说过,希望能和我说实话。”
若昕犹如溺水般的神情令他妥协。许久后,王渝谦蓦然开口,声调低哑冷漠:“和这边一样的世界。”
他把云裳跟他说的那番话转述给若昕。
“河村原本要动手,随后却又突然想到,试验需要所有年龄段的个体,他就把嘉明给送走了。”
“送去哪儿?”她的眼神遽然黯淡,发问中已带泣音。
王渝谦的回答很笃定:“我不知道。”
他低头盯着咖啡,待抬起目光时。若昕的脸上亦划过两道湿痕,唇角颤抖着,却依旧向上勾起,咬牙撑住一段摇摇欲坠的笑意。
“我想问你,那个试验是不是会给很多人带来和嘉明一样的结局?”
王渝谦喘出一口长气,看着她,竭力平静地说:“你不用再管这件事。看着自己,好好生存下去。迟早你会有自己的孩子,和嘉明在一起时的所有场景,都会以另一种更美好的方式苏醒。”
他把紫玉镯往她面前推去,扯出的笑不比她好看到哪里去:“就当作是对你一直照顾他的报答。现在时势很差,迟早能派上用场的。”
她视若无睹,怆然诘问:“连同嘉明的尾声也会再度苏醒?或许会以更丑恶的画面降落在我面前。你认为,我们还能安心看着自己吗?”
王渝谦无言以对,转身正要离去。他听见若昕制止他的声音。
她看着他的背影问:“你就没有其它的话要跟我说吗?”
王渝谦尚未转身,手心就感受到一阵犹似触电般的凉意。她的声音在缱绻的提琴声中飘忽无力,却隐藏着很大的力量,让他的心跳随每一个字的倾吐而震荡。她很自然地说:“我以为,你今天来,是要带我回去。”
景行是从锁红口中得知的那件事。她一直觑着景行的表情,却无法从中读出一点她认为该有的正常反应。因为景行的神色太过平静,仿佛是在狂风中也静止不动的夜幕。
锁红稍有停顿,又说:“你最好去见她一面。”
“嗯,我本来就要过去。”他刚下班,拎着刚买的松糕。
锁红叹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决定。我让你去,也并不是说要你必须想办法把她留住,而是她跟我说时,表情就和你现在一样。”
“我知道了。”
景行往外走去。锁红目送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才转过脸看见张宝祥又在编织簸箕,不满地说:“你怎么又做起这东西了?不是让你别弄了吗?累死累活,又挣不到几个钱。”
“你忘了,入冬大家都要晒菜,这段时间生意一向很好的。”
锁红没有办法,看着那些翻飞的竹丝,怔在原地,走上前说:“你会不会做什么注连绳?听隔壁的女人说,最近不少人要买,准备过年要用。能赚得不少呐。看样子也差不多,反正都是用草用竹子编东西,你一定一学就会。”
“什么注连绳,过年用那玩意儿?上海的风俗吗?我听都没听过。”
景行走到公寓楼下时,刚好看见她的背影从巷口走出,隐入轿车中。当时他并未有太多的感受,只是觉得她太像一截干瘦的树枝,仿佛随时都能折断,连飞鸟都不敢在那上头停留。
他没有看见王渝谦。那辆车更像是临时雇的,而不是王家的轿车。若昕也没有让车夫替她拿行李,独自拎着两口很大的箱子。那身异常明艳的旗袍裹住一把骷髅似的瘦骨,摇摇欲坠。她的左手还握着一束玫瑰干花,与她侧面的神情相合。
暗橘色暮光铺满全身,遗留一道幽长的阴影。她没有再回顾一眼。
无字花笺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