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二十八章(1 / 2)枯城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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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月以来,除工作和日常生活外,景行一直在做一件事:将阅读过的原版外国,用半古言半白话的形式翻译。那不是谁安排给他的任务,只是他一直以来的兴趣。此事从在北平时就已开始。

林书南教他英语时,总会习惯性地把段落翻译得略带古风,告诉景行:“是不是感觉亲切了许多?道路都是相通的,没有难易,无非是远近之分。你不用刻意去追赶它,攫取它,而是找准方向,与它走到一处彼此都觉得亲切的地方。”

见景行似懂非懂地点头,林书南笑着说:“就像并不是谁跋山涉水去遇见谁,仅仅是在同一个地方短暂会和而已。”

景行看书一向专心,许久才注意到身边站着人。

廖宛珍对他笑了笑,从保温竹篓中拿出铁壶,笑道:“你很久都没有来看我了。我等不到你,只能来看看你。”

景行无言回答,捏着笔,因心情复杂,不慎在笔记本上划出一条墨迹。

廖宛珍说:“没事的,我知道你忙,也不是非要你来看看我,只是我想你了。我给你煮了红豆汤,冬天吃这个最好。”

景行去拿了两只碗,但她只倒了一碗,摇头说:“我在家里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带的。你吃就是了,剩下的留着晚上当宵夜吧。”

那碗红豆汤与寻常的不同,汤水呈乳白色。景行端起喝了一口,才明白里面兑了牛奶。

廖宛珍看了一眼他刚放下的工作,哂笑道:“你在看洋文啊,是不是也要把它翻译成我们的话?书南也常做这件事。你们俩还真是像,连爱好都一样,上辈子一定是亲兄弟吧。”

“都是书南一点一点耐心教给我的,他对我确实比亲兄弟都要好。”

“是啊,他从前就总是跟我说起你,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廖宛珍笑叹一声:“他告诉我,你是他见过最不把烦心事放在心上的人,在任何处境都能很平静地走下去,即使是真的不高兴,也拼命想办法挂着笑,不让身边的人为难。他很羡慕你。他跟我说,他很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那句话对景行而言并不陌生,再听见却仍旧能令他感到意外。廖宛珍虽然提起林书南,但今天显得格外清醒,并没有表现出失魂落魄的征兆,甚至提起林书南到上海后发生的事,说:“后来我跟他到了上海。他不得不去做他最讨厌的事。我知道他每天都活得很难受,但是日子必须得往前走。他每晚都睡不好,我就天天给他煮安神的红豆汤,用牛奶兑了给他喝。直到有一天,他又跟着那群人去赴宴,喝得大醉回来。我很意外,那天早上他明明拎着一叠书,很高兴地出门去的,但是我不能问。第二天,他忽然说要去外面再找间房子。我明白,他不想住日本人分给他的房子。”

廖宛珍扬起淡淡的笑,红豆牛奶汤飘出的热气洇湿她幽暗的瞳孔。

“但是他找到新房子后,我没想到他居然连装修的事都那么上心,光是一个书架就折腾了半天。后来他看着那个书架,忽然跟我说:我成为他最讨厌的样子,那他是否能过上我最羡慕的日子?”

景行清晰地感受到心脏正一点点沉陷,沉重的气息涨满了他的躯壳,令他的视线与思绪一并混浊,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酸涩。他想起书南从前跟他随口说起的一句玩笑话生命有时宛如梦境的对调,与羡慕的人彼此生存在对方憧憬的迷宫之中。他们都不出生于起点,他们也都走不到终点。

“可是他现在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走下去,连带他的羡慕,往前平静地走下去。我希望的是,你能不让自己为难。”

廖宛珍温和而笃定地说:“景行,你以为我每天坐在楼下远望,是在等书南回来吗?其实我是在等你们,上一个春天是不会回来的。”

那天仿佛早就约好,他们一同去胡家吃晚饭。饭后景行留在家里收拾碗筷。江冬秀送廖宛珍下楼,走到楼底时,她方道:“今天真是多谢你。”

“谢什么,景行要是不开心,书南也会难受的,而且他也是我的孩子。”廖宛珍语重心长地说:“但是你明白,谁都陪不了孩子多久,更别说是一辈子。你得多为他的终身大事操点心了。他不小了,该有个人能与他长久作伴。孤身一个人,饿不死,没琐事,但容易多想。”

“唉,我都不知道操多少心了,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他”江冬秀骤然止住,心想还是别和其他人再提若昕的事,立刻改口道:“他就是个木头,对这桩事儿,自己一点也不操心。跟个书架似的,抱着一堆书就能过一辈子。”

“也许是你不知道呢?说不定他自己就找了。之前有一回他来看我,就是带着一个女孩子。她模样性格都好,年纪虽轻,却透着一种比大人都可靠的稳重,跟景行看着也般配。没准他只是暂时不好意思告诉你。若不是有感情,谁会平白无故跟着男孩子去看望非亲非故的人。”

江冬秀忙问“哪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好像是姓王。她是个医生,倒是件很难得的事。虽然时代在变,但现在仍旧很少见到女医生。”

几天后的傍晚,江冬秀对景行说:“最近天越来越冷了,小三儿总是不舒服,肺炎怕是要复发。偏偏家里又没药了。现在医院里药不好配,我是托王小姐帮忙,才弄到一点的。在她那儿,你跑一趟去拿一下吧。”

景行于是骑车出门。到王家后,王太太皱眉道:“真是对不住,她居然临时想起把药落在科室的储物柜里,说要回去拿,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又恳求道:“景行,天实在是太晚了,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我实在不放心,你能不能帮我去接接她?最近总是不太平。”

王琦一定是无法拒绝母亲的唠叨,才找借口离开。他们都心知那是双方家长的安排。景行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又担心药的事,只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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