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战以来,除几处歌舞升平的不夜地带,天黑后确实很少有人出门,大街上极为冷清。医院又位于安静区域,附近街道梧桐交织成昏暗的网,随时都能听见清晰的野猫叫声。景行在快要到医院时,忽然听见右手边的弄堂里传出几声女人的尖叫。那声音他记得。
景行刹住脚踏车,径直扔到边上,冲进围墙三面封锁的幽黑弄堂。他看见一个男子正揪住一个人用力往墙上推搡。景行耳畔轰鸣作响,猛然扑上前,扭住那人压倒在地,举起拳头,狠命往他全身砸去。男人起先还在还手,却抵挡不住景行几近疯狂的攻击。
景行的脑中失去最后一点明朗的思绪,仿佛流淌着岩浆铺成的火海,力气也没有随施加或受到的殴打而耗竭。待身下的人没了反抗的能力,似是晕厥过去,王琦理好鬓发衣衫,跑上前将景行从地上扶起。即使她平时再淡定,遇到这样的事,惊惧也无可遁形。
她的声音尚在发颤,勉强平定住气息,冷冷道:“我们走吧。”
幸好她并未受到侵袭,只是大衣被蛮横地扯开,数枚纽扣崩裂。她用手紧扣住大开的衣襟,却也堵不住那条长长的裂缝。数九寒天,冷风径直涌入,毛衣根本无法抵挡南方潮湿的寒气。
景行脱下外套递给她。王琦摇头拒绝。
“你这样一直捏着衣襟,又不扣上,别人看见更奇怪。”
王琦犹豫片刻,最终接过他的外套披上。等穿好后,她看见景行再度蹲下,只是环境太暗,她根本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很快他就站起来,带她走出弄堂,低声告知:“走吧,他没死。”
王琦坐上后座,景行用力蹬车,飞快地骑出一段距离,放慢速度,把一团东西扔进旁边的树丛里,问:“那个人是谁?”
“药剂科的副主任。我从医院出来后,他说正好也要回家。”
“他一定不是第一次对女生做这种事吧?连你这么冷静的人,他都敢下手。”
“我也不知道,听同科室的医生说起过他的事,但是当时没在意。”
在她的印象中,仿佛是有几个年轻的女医生包括实习生都很怕他。她当时并不关心,却也感到奇怪。因为副主任并不是个严肃阴冷或暴躁凶恶的人,相反他还很幽默,时常会和新人说说笑笑,指点迷津。用同科室一位学长的话说:他绝对是个没有架子又相当可靠的前辈。
“他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不怕别人找他算账吗?”
王琦冷笑道:“许多受害者事后都会选择忍气吞声。尤其是这种事,即使让他遭到报应,自己的名声也彻底毁了。旁观者无论是不明就里,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叹息的反应,对受害者而言无异于二度打击。他应该就是抓准这一点。再说即使事发,只要不是当场抓住,他都可以抵赖,到时候事情越纠缠闹得越大,你觉得对谁而言下场更可怕?”
景行缄默半晌,只能说:“幸好你没事。”
“是啊,幸好你来了。否则我妈就要很难过了。若是事发,我不想跟他纠缠,会想办法杀了他。”
她漠然回答,长长吐出一口气,缓和心神,小声问:“你刚刚为什么那么激动?好像并不止是因为这件事。”
景行亦淡漠道:“现在的局面,光是外寇作乱就已经让很多人丧命,很多人生不如死。他竟然趁乱作祟,重伤生长于同一片土地的人。比起外寇,某种意义上的叛徒更让人恶心。”
又是一段寂静,王琦低声笑道:“英雄救美这么老套的桥段,没想到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她听景行语调冷淡,立刻明白那一定是他的禁区,于是将话题转移,很自然地说出一个俗语,并未多想。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又尴尬地解释:“我不是说我是美人,只是下意识就想到这个词。”
景行浅淡一笑:“没事,我也不是英雄。你见过哪个英雄会这么猥琐,扒光别人裤子的。”
“什么?”王琦一直垂首,听到此处抬目,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扒光了他的裤子,刚才丢的就是。”景行很平静地说:“不然真是给他脸。”
须臾的静默如水面般破裂,王琦发出一阵不可遏止的轻笑。景行从未听见她拥有过那样轻快的笑声,与单车划过的静谧夜幕十分协调。那也是景行最后一回听见,在很久之后却成为对她唯一的印象。
无字花笺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