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和林书南大致转述了事情经过,第二日清晨就踏上了回城的路。他把行李都放在北平,带着空箱子回来收拾其余的东西。一到新城他就先往谢家跑去,果然大门紧锁,又上了封条。照理他们的尸体都会被运到乱葬岗去。于是他又立刻向荒原出发,心中始终悬一个念头,希望能赶快做完眼前的事,迫切去实现。
白昼的野外比暗夜还要恐怖得多。成堆的尸体堆砌在一处,在枯草中一丝不挂,裸露着和大地一般的黄褐色皮肤,都是夜间剥衣人的功劳。他升起一阵极大的厌恶,找了许久都没有寻到谢家人,也找不到蔡家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好多已面目全非。那天日头很大,到正午时阵阵尸臭冲天。
枯黄的干草足有一人高,像是囚禁犯人的铁栏。太多的灵魂被禁锢在此处不得已解脱。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飞快地跑回去拿了铲子水桶。他沿着荒野四周挖了一条半米宽的圈,将中间的乱葬岗包围住,直到夕阳西下才做好这一浩大的工程。期间又来了两拨人。他听见皮靴声,立刻向远处跑去,蹲下躲在草丛中。因野草高密,隐蔽性实在好。他们又专心于尽快做完这不情不愿的累活,根本没有发现几十米外还有一个人。
他在挖出的凹陷中一趟趟地用水湿润后,拿出一盒火柴,一根根划亮,扔进干草堆中。很快就燃起凶猛的烈火,焚烧了牢笼,一瞬间释放了全部的孤魂野鬼。罪孽,无辜,牺牲,挣扎,全都在一场声势磅礴的火葬后,又再次与大地融合一体。而送殡人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扔完最后一根火柴,转身离去。他再也没有回头。
当他再次出现在若昕眼前时,她的震惊前所未有,而在眉眼盈泪下,显而易见的激动和欣喜更好地诠释了她此刻的心情。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回来了?”
“我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呀。”他咧出一排牙齿说笑。在回到北平第二日,他就去找了锁红。张猢狲虽然卑微,但在劳动市场上也有不少人脉。正好王家新迁,需要下人。景行求锁红托关系把他送进了王家。
“你吩咐我的事,我都办妥了。”他将火葬的事告诉了若昕,但没有说剥尸衣的事,只是说那一片死尸太多,他根本就找不到。她听后终于宽心,紧蹙多日的眉头松开,浅笑道:“也好。”
景行把首饰盒还给她。她捧着沉思片刻,又问:“你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总是要有一份工作养活自己的。晚上报了个补习学校,这是我爹的遗愿。北平的家佣自由些,夜校也比新城好找得多。”
她颔首应答:“好,那我去和管家说,把你调到我身边来。白天你也不用做事,看书就行了。”
他哂道:“那怎么行,开了工钱的。一个月四块银元呢,我可不想吃白饭。”
“真小气,你们才四块一个月么,怎么比在家时还少了?我什么都不做,光让人伺候,就有五十块钱。”她似是感慨。
景行嘱咐道:“以后你不要任性,什么都不要我做,现在不是在家里,好多双眼睛都看着我们。”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家了。”她的语意伤感,片刻后干涩道:“景行,现在我和你一样了。我们都没有家了。”
她坐下后拢拢身上的貂裘,似是自嘲般轻哂:“如果你真的要做什么,那就陪我吧。”
她仿佛很冷,目光黯淡,“我从一个金笼被人抓进另一个更大更漂亮的,不过——”她轻笑道:“给我开鸟笼的人又回来了。”
他抬首看她的眼睛,原来并非光源黯淡,而是逐渐浓缩,凝聚成星星之火,在深如墨夜的眼瞳中化成烛心。她拔下发髻后一支水晶簪,青丝倏然倾堕。“我真不喜欢盘发,像个老太婆。”
谈妥一切后,景行就回到旅馆收拾东西。林书南按住竹藤箱,不大情愿地说:“你——为什么要去做人家佣人?”
“我本来就是做佣人的。而且我跟你说过的,我来北平也要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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