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事多,怕是走不开的,待明年清明,我自会去看望他们。”少司寇淡淡地看了独孤步一眼。
“抱歉,我无意提及少司寇的往事,”少司寇看他一脸毫无抱歉之意的笑容,默不作声,“还不曾问,少司寇是何许人?”
“不知,”少司寇毫不迟疑地道,“自有印象起,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从郢城一路漂泊到了皇城。”
“那么少司寇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猜是很好的人吧。”
“猜?”
“他们是在我五岁时过世的,不大记得了,我把他们埋在树下,不过如今连是哪棵树也记不清了,所谓的祭拜,不过是去那走一遭而已。”
独孤步沉默了片刻,轻叹道“我也曾去过那里,正是江边柳絮纷飞的时候,风景不错,”他与少司寇一同进了一座亭子,笑了笑,“有些扯远了,我们换个话题聊聊?”
“扯得不远,”少司寇的目中似笑非笑,移开了目光,“独孤大人怕是记错了,郢城没有江,倒是有个湖泊。”
独孤步状似无意般打了个马虎眼,可要是少司寇没能指出这一点,他就不会是如今这副随意的模样,“可否请少司寇再复述一遍大司寇死亡那一夜的情形?”
少司寇抿了一口热茶,才道“那一晚大司寇的两名属下拿了大司寇的腰牌来见我……”他将重复了四遍的话又了一遍,独孤步更是揪紧了各种鸡毛蒜皮的细节不放,不过少司寇也并非全然记得,最终明王司将两个结果均报给了子,其一是此案与少司寇无关,其二,不排除少司寇有视而不见之嫌。
“少司寇对白府之事怎么看?”最后一刻,独孤步如是问道。
鬼面具下的眼里早已不见了昔日的笑意,可依旧游刃有余,“他们罪不至死。”
……
皇极殿
“他当真这么?”子背负着双手,在听到这里时微微转过了身。
“一字不差,”独孤步道,“刑司处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大司寇一职……”
半晌,子才道“少司寇复职,这大司寇……便由卿来做如何?”
独孤步赶紧垂首,“明王司不插手朝政军务,这是历代定下的规矩。”
“可明王司再不插手,刑司处就要成为少司寇的一言堂了”子薄怒,顿了一会儿,又缓声道,“独孤爱卿,你如何选择?”
“……微臣,遵旨。”
那一夜的火再大,也有焚烧殆尽之时,那一日的酒再香,也有消弭一空之刻。随着除夕的来临,诸事繁忙,皇城好似刻意忘记了忧伤,子在深宫中大摆除夕宫宴,一道道御菜被分送入了百官家中,仿佛为了除去一年的晦气般大肆张扬,普同庆。
宁国公府中,宁青一手端着才从皇宫送来的御菜,一手拎着壶酒,踌躇不定地站在书房门外,冷冷清清。书房中,灯火昏黄,将宁国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随着烛火的跳动不断变幻,同样形单影只。偌大的宁国公府,只有这一对父子两人,宁青每次回来,宁国公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记忆中,他们从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从没有过寻常父子般的交流,十余年,宁青住在空空荡荡的宁国公府像孤儿一样的长大,他几乎就要忘记了父亲的模样。
“外头的可是青儿?麻烦的事交给下人去做,外头冷,早些回屋吧。”
宁青一怔,咽下了差点喊出口的那一个字,他转身走出两步,不想屋中又传来了宁国公的声音。
“如今寒,多穿点,银两不够就开口,还在长身子,饭也要好好吃,我不会照顾人,所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尽管是数年来的第一次交流,可显得笨拙的却是素来伶俐的宁青,他觉得有什么陌生的情感在他心中蔓延,蔓延到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蔓延到他的鼻头一阵发酸,蔓延到他的双眸湿热,有什么渐渐模糊了视野。
“爹,”宁青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不是那么颤抖,“皇宫送来御菜,我带去膳房热一下,要是可以……我们喝一杯吧。”没等书房里的那人回话,宁青张皇地逃了开去,“爹,我先去了。”
宁青离开后的书房愈显黑暗而清冷,一道书房的门,将他们父子分割在了两个世界。半晌,书房里有了些响动,片刻后,一道玄色身影走出了书房,抬头看了眼飘雪的夜空。
……
凉亭内,早已备好了毯子和暖炉,宁青知道这里是看烟花最佳的位置,御菜和酒还在泛着热气,除此之外还多备了几个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宁青忽然兴奋地回过头。
“爹,快看,放烟花了”
被第一声的烟火轰鸣震得双耳发聩,湮没了卓悦的问候,他第一次看到绚烂的烟火下挚友的目光是这样的陌生而忧伤,像是哭了一般。
“轰”
禁军统领吕鸿钧、太子君如瑛、国师宋煜,不止他们,几乎所有人都纷纷走出了家门,连皇宫内的子也听到了那一声巨响,诧异地抬头。然而第一声巨响引发的混乱刚起,第二声巨响再次撼动了皇城的大地,最终一连十三声巨响,将这一个充满憧憬与祈福的除夕夜,拉入了万劫不复的血色炼狱。
“发生了何事?”
侍卫单膝跪在子面前,垂首沉声道“十三筒烟花炸膛,死亡三人,重伤数十,轻伤者不计其数。”
子脸色发白,正是因为前有白府一案,后有朱雀大街的招魂幡,他大肆举办除夕宴以安民心,可如今民心非但不安,只怕更加不稳,“吕统领呢,太子呢?”
“吕统领和太子殿下已经带人前去维持秩序,贩卖烟火的店家也被刑司处拘禁审讯,”侍卫顿了一下,又道,“是太子下令,特殊时期,先行动再汇报。”
子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可刚退出两步,子又道,“慢着……多花些银两也没事,安抚好民众情绪。”
“是”
柔和的竹风铃声在未央居轻轻荡漾,屋内唯一的烛火在冰冷的夜风中飘摇不定。窗前,一道欣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尽管只有一个背影,可国师却仿佛已看到了二皇子唇角温润的笑意,和埋葬在眼底深处的腥风血雨。
“这是一场复仇。”君如钰的目光落在了窗外不变的竹林,竹子下是今年春日埋下的一方花冢。
国师眸光不动,深邃而沉静,当年英俊的脸上略显苍白,可多年沉苛,不损他华贵半分,“我没想过害白氏。”
“可是事实如此,若没有国师的推动,也许还有挽救之法,”二皇子轻描淡写道,仿佛置身事外,“白氏十三人,十三筒烟花炸膛,白府传至二百七十三代,当初朱雀大街上人头酒杯二百七十三个,这是场泯灭人性的复仇,国师请……好自为之。”
“……多谢殿下提醒。”宋煜收敛了眸光微垂。
未央居内竹风铃还在奏着流水般的声音,两人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他们曾经的关系比朋友疏远一点,却比君臣再进一步,可如今国师被卷入了这场复仇,所以二皇子开始与他斩断当年情分。
“今年今夜,只是一个开始,长夜漫漫……尚未央。”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