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畋147年5月8日,多云转阵雨
“这个花啊,是玉器坊的陈老爷特意给我留的,这可不是常见的花,整个宁安市,都见不得几株,你们俩平日在院子里玩,可别给我碰坏咯,还有啊,这花习性怪异,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你们都别乱动,只能我亲自打理!记住了吗?”南叔一边仔仔细细的浇着花一边对我们万般的嘱咐:“传说这祈云花开,只有一瞬,但就是那一瞬,嘿呦,那可当真是倾国之艳啊!”
看这花的样子,再听南叔的介绍,想必这就是我们那边的昙花了吧,在这里却叫祈云,倒也有点意境。
祯姨绷着脸从旁边路过,一边使劲儿甩着簸箕,一边满腹的幽怨:“呦~可真是名贵的花,我瞧着整个宁安市也没有第二个夏祯,怎么这么些年,都没见你对我多在意过,如今倒是把这贴心劲儿全给这花儿了~”
“你看看你,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什么话,我怎么不在意你了呀,我这些年啊,对你可是......哎你别走啊!”南叔倒是赶紧追了过去,不过看祯姨那翻弄着眼皮的样子,他怕是还得哄一阵儿了。絮儿从刚才就一直盯这花出神,我且去逗逗她来。
“小絮儿,南叔说的话你可得记住啊,你成天抓着个药箱子东跑西窜的一点安稳劲儿都没有,可别把南叔这名贵的花给碰了!”
这一逗,倒真是把她给引爆了:“说谁不安稳了!还'小絮儿',我看你最近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等下个月市里百花祭,我非要在红愿签上许个愿,把你变成小猪不成!”
百花祭是宁安市一年以来最盛大的风俗活动,每年六月六都要在市里办个大庆典,把各家栽培的花拿出来比一比,互相吹捧吹捧,至于红愿签,是当天选出全市最漂亮的花,由主人带着美花站在市中心临时搭起的高台子上供大家观赏,台子边会装饰很多缠着红绸的树枝,市民们把心愿写在纸签上,折成方形的扣状,用红绳绑个花结,挂在树枝的红绸子上,到了戌时,选八个童男童女,穿上红衣黑裤,举着挂满纸签的树枝在街市里走上一圈,则预示着纸签上的心愿将会实现,不过这些,我也只是听人家说的,我自己,终究是没能赶上过。
“哪里用得着等下个月,你有什么心愿,直接拜托上帝不就成了。”
“'上帝'是谁啊?他能实现我的心愿?”
“上帝就是那个长得又白又黑的村子的村长,他就是专门帮人实现心愿的。”
身在这样的世界里最开心的就是可以胡言乱语还不被人家怀疑,有时候甚至还会收到崇拜的目光,不过絮儿显然没有很喜欢我介绍的这位“村长”。
“他在那个村,那不是在城外面,等我找到他,我的心愿都凉了!”
“你不用去找他啊,他无处不在,现在可能就在天上飘着。你要是想和他许愿,你就这样,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你的愿望,然后说'上帝啊,请实现我的愿望吧,阿门',就这样。”
“这就行了?骗人的吧。”
“不相信也无所谓,你可以试试啊,试试又不会少块肉。”
我的本意只是,人在许愿的时候真正收到的,并不是知道愿望一定会实现,而是有着它可能会实现的那种期待,很多时候,我们正是被这种期待支撑着熬过了很多生活上的不容易,我希望最近一直忧心忡忡的絮儿,也能有一份这样的期待可以依赖,可当她真的按照我说的去做了,睁开眼睛没多会儿却气得鼓圆了腮帮子转身就走,后来我才知道,我让她试试,她就许愿让南叔的祈云花瞬间开花给她瞧瞧,真是个没有梦想的家伙。
今天是宇文肆泽来访宁安的日子,街市里确实是热闹非凡,就连往日根本不做生意的人家也出来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买卖,随便从家里收拾几个玩意儿就铺一个摊儿,居然连旧物交换这种形式的都有,平日里无论是卖货的、闲逛的、耕田的还是根本足不出户的,今天几乎都换上了新衣服到这街市里来凑热闹,当真是人挤人,老远相中一个摊子,半晌都走不过去,而百里笙更是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好久的节目,为了安全,居然还封了和景戎市、松陵市相通的城关,只容他宇文肆泽的人可以通过。
我和絮儿虽然都不太喜欢这位近期臭名昭著的洲主大人,不过眼下却是托他的福被南叔放了假出来玩一天,反正那些权谋政论的东西跟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辈是一点边都碰不上,我们嘛,有热乎的米糕吃,有精彩的戏剧看,足矣。
午时我们跑到娄家茶馆去吃了碗茶,这种日子,连茶楼都是爆满,我们两个只好被安排和两位衣着清秀的小哥拼了一桌,这两个人,听对话像是一位少爷和一个随从,可看起来,那随从的穿着都堪比袁家的档次了,至于那位细眉薄唇皮肤白皙的少爷更是长得如玉雕的一般,骨子里就透着富贵和清凛之息,只是两人很面生,我在这市里转了这么些天,为了送药也算是跑遍了千家万户,却从未见过他们。
“哼!不过是来送个信,居然会这么巧赶上宇文家的热闹事,害得我非得在这种地方多留一天!”这少爷脾气很不好啊,听起来是个外地人没错,貌似是很不喜欢咱们宁安了。
“少爷您别气,左不过是多待一天,明儿个一早解了封,咱们就回去了。”
“一天,他施家的洲市,我多待一刻都恼得很!”这少爷一边发着火一边用扇骨敲着桌子,我和絮儿捧着茶水默默相视都不敢作声,也不知是和施家有什么仇,在这种场合毫不避讳的说这些话:“这里真是闷得慌!邵仁,我们走。”
两人走后我们才终于松了口气,我直言那少爷说话难听,絮儿却称:“也许是他们,对施家有什么难以消除的成见吧。”
因为不想看到那些愚昧的市民把宇文肆泽供奉起来俯首膜拜的样子,我们没有去掺和他老人家进城的“迎接仪式”,而是坐在这里扇着风喝着茶静静等着外面的吵闹声退了,才大摇大摆的拿着奚班主给的票子,进了戏园去。
今日除了我俩,凡是持票子进来的不是德高望重就是腰缠万贯,各个身着金丝银缎缀着璞石美玉,宁安市里有排面的人几乎都来了,却偏偏没有见到理事卓老爷子,反倒是那本应穷困潦倒的江直守竟也混了进来。
毕竟是宇文肆泽的主场,我们这些市民无论是谁都只能坐在后方,跟宇文肆泽之间,不仅隔了几排椅子,还隔了好些个手持长刀的兵士。有一个脸上带疤的年轻人,还提着刀转了好几圈,挨个人盯着看了好久,那眼神甚是可怕,絮儿悄悄的告诉我,那是宇文肆泽身边最厉害的贴身护卫,纪凌,传闻是为宇文肆泽“处理”了很多难办的情况的,最忠心的部下。
戏曲在奚班主一番欢迎的陈词之后便开始了,前后虽然有几个没听过的杂段子,不过重头戏就和我们那天看到的一样,是《乔子论》,前面漫长又复杂的铺垫我姑且也看不懂,也看不得乐,倒是身披蓝彩戏服的戚先生出场,让我瞬间有了精神,絮儿原本也是倚在那无精打采,戚先生一出,她立马坐直了身子,眼睛变得雪亮,想必也是和我一样,期待了他很久吧。
可不知为何,我却觉着今天的戚先生,和往日里见到的不太一样,今日的演出和那天练习时的状态更是判若两人,要说起来,应该是今天的他,更加焕彩夺目了吧。
他蹒跚踱步缓缓登台,手扶纤长水袖,头顶金银珠钗,浓浓彩妆恍如千里之隔,在那嫣红的粉末下,不再是温情如水的相视,而是莫名凄凉的清冷目光,让人觉得今日的戚先生,遥不可及,并非台上台下的距离,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陌生。他唱着我们早已听过的唱词,踩着我们早已熟悉的节拍,却好似一个我们从未相识的人,恍如隔世,但他贯彻在这场戏中的专业和美感,却遥胜当初。
没几分钟,戚先生无与伦比的表演就把这场戏的气氛带到了最高潮,这番感受实在不是一句简单的“令人惊叹”所能囊括,如果说先前的排练是貂蝉作舞,那今日的正演就是女娲临世,美轮美奂之中,显然增添了鲜活灵动的气韵,他的眉宇间,壮志中多了几笔愁意,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悲怆之容,他的身姿里,轻盈中多了一股硬朗,每一个起落扬抑,都挥洒着沁魂的苍凉,其曲悠然,曼如长夜,其舞成风,堪比惊鸿,点点红唇,笑颜中更带几丝清苦,盈盈水目,融情中难抹一许悲痕,翩然水袖尽如他行云的唱词,喧然器乐宛若他淡落的粉妆,落霞余晖恰似他流光的歌台,戴月星辰化作他染墨的霓裳,三分天资无玷,引得万人称叹,七分傲骨含霜,染写千世浮华,一进挥袖,烈酒入喉,一退俯首,掩面哀愁,一敬成山,亘古不悔,一揖沉海,百转不归,哗然声惊动,覆没全场,雷鸣鼓轰然,撼颤心河。再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那一场戏带给我的震撼,多年以后我回想起那天的画面,那正是如祈云花一般,一展惊天地的,倾国之艳。
在震耳的掌声和接连的赞叹中,戚先生退了场,《乔子论》之后还有几个充时间的小段,可絮儿根本不等我听完,就拽着我溜到了后台。
“戚先生,您的表演太棒了!真的太棒了!”我已经不记得在那之前有多久没见到絮儿这么开心的样子了,看她的表情,好像美梦成真一般的喜悦。
“是啊戚先生,我简直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激动的直面一个我深感敬佩的人,一时之间,确实也措不出什么甜言美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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