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二章 全文待修改1(1 / 2)寻找秋天的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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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破晓,朝阳洒在广阔无垠的大地上。

九华山脚下,在其余诸人还未从梦境中醒来之时,尔玉等人便已轻装简从,准备出发。

这一路直接进京都,尔玉也不想多耽搁。临行前,她回首望去,只见数人正在山门前等她。

站在最前面的是归鹤,他还是那一袭白衣,深沉内敛,即便是一夜未曾好眠,面上也不见憔悴。

“归鹤师兄,”二人其实已经相熟到不必再行虚礼,可是尔玉还是郑重地朝他一揖,道,“这一路多谢你帮我。待到我在京都的事忙完,先去保都找你。施露...还要麻烦你再照顾一段时间了。”

归鹤道:“我与谢昉亲如兄弟,与你自然也是一家,何必在意这些。施姑娘在我那里,你放心罢,玄师叔都照看着呢。”

“待我取来最后一味药材......”尔玉想了想,终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尽管她是能承受那还仄丹并无用处的可能,但她打心底还是不想把这样的话放在嘴边。归鹤心思何等通透,他也明白尔玉的想法,只笑道:“那我,便等你凯旋了。”

二人相视一笑。

阿九和十三也赶来送行,他们来得稍微晚了一些,尔玉知道昨夜的宴席,十三可没少忙活,估摸着觉都没怎么睡。她摸了摸十三的头顶,道:“我这趟走,估计近期也不会再来九华山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告别的话,便不多说了,日后没准还能在江湖上遇见。”

阿九点头:“是了。但是...我和十三还是想祝你,一帆风顺、万事胜意。”

“周姐姐,”十三拉了拉尔玉的衣角,道,“等我们以后想你了,便去昆仑,求那位大师兄帮我们传信给你,行不行?”

尔玉笑道:“当然可以啊。”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十三笑嘻嘻道,“等到周姐姐得偿所愿,我和阿九师兄其实还很好奇,能让你这么拼命的人,究竟是长什么样子呢!”

阿九“嘘”了一声。

尔玉不禁笑道:“这有什么的,放心,到时候肯定让你们见到。”

话音刚落,瑶师姐带着几名弟子赶了过来。弟子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个手掌大小的酒瓶子。可以看得出来,瑶师姐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她的发髻都有些散了。

瑶师姐急忙将酒瓶子塞到尔玉手里:“可算赶上了,这个是九华山上野果酿的酒,比你昨天喝的醇厚不少,你拿着路上喝吧。”

尔玉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出游......”

看着瑶师姐的脸色立马要拉下来了,尔玉才连忙道谢,接下了酒瓶。

她二人初见之时便不对付,可到了离别之际,却实在是惺惺相惜起来。

瑶师姐眼中闪烁着泪光,她强忍着,嘴硬道:“可算走了,终于清静了。”

尔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鞭子使得不错,再多练练,唤月观以后还要靠你撑着的。”

“自然了,”瑶师姐哽咽道,她偏过头去瞪了一眼阿九和十三,道,“本想他们留下来帮我,可一个一个的,就会躲清闲。罢了罢了,都走罢都走罢!走了好,走了我可自在多了。”

“对了,”瑶师姐又道,“你们几个,以后逢年过节的,要是没地方去,回来看看我,行不行?”

尔玉的眼眶本也有些湿润了,她这么一说,尔玉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一番道别后,尔玉跟着张子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赶回京都。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在大地上留下光辉而灿烂的光芒。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周尔玉彻底在这个江湖上,开启了属于她的时代。

往后所有的传说,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曲折离奇,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

......

“杏儿哭,杏儿笑,杏儿雨啼莫要闹。”

“风儿吹,风儿叫,风儿掠过人儿跑。”

几日的奔波,离京都越来越近了。一行人除了尔玉都要吃喝休息,故而越走越慢,终于走到了一处村落,此时天色将暮,张子敬便让大家休息驻扎在村子外面。

这处村落民风淳朴,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有小孩在外面玩耍,他们见到了士兵也不害怕,有小孩跑进村去找大人出来,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迎接。

士兵太多,便住在村外了。尔玉本也是要住在外面的,只是在张子敬的坚持之下,还是跟着村长走进了村子,住在了一户人家里。

那是一对小夫妻,丈夫是个憨厚的庄稼汉,小媳妇和气柔顺,下厨做了两碗面,端上来给二人暖暖胃。

连日奔波,张子敬本就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扁了扁嘴,仍意犹未尽的模样。尔玉笑着将她自己的那一碗推了过去,张子敬抬头疑道:“你...你不吃饭的么?”

这些天尔玉除了喝些水,好像都没怎么动他送过去的干粮。

尔玉道:“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饭的啊!”张子敬急道,“你看看你,瘦脱了形了,这不都是饿出来的么!这样是要死人的,你叫我怎么跟你姐......”

尔玉也不知该如何跟张子敬解释,习武到了一定境界,进食确实是不甚必要的了。比如蓬莱的跛道人,当世以他的修为最为高深,他已经到了一直无需进食、无需进水仍可自如的境界。

她刚想着要怎么解释,却因他未完的话陷入沉默。

张子敬也低下头,愣头愣脑地将那一碗面吃完,匀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我夫人...她有孕了,大概也是这个月就能生了。”

“恭喜,”尔玉笑了笑,“要当父亲了。”

提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张子敬的眼底才有一丝温柔,那是不同于提到大姐时的落寞。

“有了孩子了,也有了新的日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珍惜眼前的生活,才是最要紧的。”尔玉道。

“你不明白。”张子敬顿了顿,“我过不去。”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她,我恨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再快几天,就几天...我便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便不必让她经历那些......每一次,我途径崇州,都想去她坟前祭拜一番,可是我不敢...我愧对她。”

他的状态愈发低沉,额头上的青筋狰狞地挣着,他把脸埋在双手里,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

久经沙场的铁血汉子,在这一刻,也哭得像个孩童。

“小张将军...”尔玉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这些...不该怪你。”

她继续道:“但是你要清楚,你娶了秦家三姑娘,她是你的妻,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们才是该共度一生的人,大姐的事已经是过去了,未来的路,是要你们走下去的。你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事里,这对于秦三姑娘来说,公平么?”

“都说了,你不明白的,”张子敬苦涩地笑着,“她与我一样,都是求而不得,又不得不妥协的人,等你见了她,就明白了。”

尔玉点点头,将话题往轻松一点的地方引,道:“你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吗?”

“嗯,”张子敬目光温柔地点头,“我只想了小名,若是女孩的话,叫阿熹。刚听到我有孩子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我还在塞外跑马,那时候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阳光照在大地上,是那样绚烂,那样充满生机。我希望,我的女儿,可以像那阳光一样......”

“若是儿子呢?”

“...还没想到这儿。”

尔玉噗嗤一笑,道:“不管是男孩女孩,那都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还没生出来就开始偏爱了。”

“若是男孩......”张子敬想了想,“其实我不想要儿子。有了儿子,以后注定是要继承我的位置的,我不想要我的孩子也上战场,用血肉拼杀。”

他挠了挠头:“当年我爹也是这么想的。”

一提到老张将军,尔玉的眼前突然出现那样憨直、刚中带柔的老将模样,当年她也在将军府住了许久,一直觉得老张将军实在是和蔼,与那传闻中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恶鬼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尔玉问道:“老张将军近来可好?”

谁料张子敬突然沉默了,气氛压抑到极点,尔玉开始不明,后来心里也有了隐隐的钝痛感。

他半天才开口道:“我爹...走了很多年了。”

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他继续道:“你离开这么久了,自然是不知道的。宁王和宁王妃殿下也...唉。”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陛下在当世子的时候,便一直养蓄兵力么?”张子敬道,“因为他想活,他不想一家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不想生死都在人家的笑谈之间。”

望着尔玉紧蹙的眉,张子敬叹息道:“你以为,他真的只是在京都当个风流二世祖么?如果是那样的话,还真是他求而不得的。宁王是异姓王,昔年老圣上对宁王便是十分警惕,加上我爹和宁王又有故人之谊。我爹...跟着他拼杀到天下至高无上宝座的人,也被他猜忌。”

窗外的月皎洁而明亮,往人间罩上一层银纱。

面碗空空的,张子敬望着它出神。

“帝王心,如深渊,太难琢磨了。”也不知他是意有所指还是只是感叹,他道,“老圣上把徐景和安插在宁王府,就是一个明目张胆的监视者。后来陛下听到了一些消息,先逃了出去,伪装大病,打算伺机救宁王夫妇和李娴离开京都。他原本的愿望...就是这样的。没想到...后来圣上还是知道了他逃了,在逼李娴嫁进宫,成了皇子妃以后,宁王夫妇便被彻底软禁在府中。”

尔玉大骇,她哪里知道其中这么多恩怨纠葛,在她所了解不多的信息里,李隽之便是个狼子野心,一直企图颠覆政权,爬上最高峰的那个人。可她实在是没想到,内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变故。

“宁王夫妇被软禁得愈久,所受折磨就愈多。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联...”张子敬突然停住,自知差点说出了不该说的,连忙绕过了这一段,道,“那天他偷偷回了宁王府,宁王夫妇早已形容狼狈,那时候宁王妃就剩下一口气了,她要陛下离开京都,要头也不回地离开,不要报仇......后来啊,宁王夫妇死了,紧接着,我爹也受到了差不多的待遇。”他突然笑了,道:“我爹还算是有福气的,一场大病,让他没受多少折磨,就走了。那时候我和陛下逃到了北地,召集了不少从前养的兵马,一直等待时机。”

“所以你们是借了郑王的手来弄垮老圣上,同时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对么?”尔玉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历来居上位者的权力游戏,向来如此。

没人是十全十美的。

这个世界也并非非黑即白。

有人以“义”为旗号上位,起因却是不甘为阶下囚;

有人弑父杀亲,却在那高山之巅惶惶不可终日。

末了,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尔玉只道是出去透口气,便离开了屋子。

外面的空气更能让人轻松一些,不必理会那些剪不断的愁思,更不必去管那理还乱的纷争。披着一身月光,她坐在院中的柴木阶上。

小夫妻把两间主屋空了出来,二人挤在柴房里。尔玉本不想这样的,可小夫妻一再坚持,若是再度推辞,又和“嫌弃”脱不了干系了。

柴房隔音较差,隐隐能听见二人的声音。他们似乎在吵些什么,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尔玉闭着眼,竟也能听清二人吵架的内容。

她想回屋去,毕竟听夫妻俩的谈话也不太好,只是刚抬脚,见屋里张子敬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便还是坐了回去。

听那小媳妇一笔一笔盘算着丈夫喝酒多花了多少钱,丈夫又反驳着说小媳妇买胭脂水粉败了多少家。尔玉听着、听着,不觉笑了起来。

小媳妇又说,这样攒着钱,这两年还想要孩子?拿什么养孩子?

这时候丈夫就不说话了,过了好半天,才低声认错,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丈夫身段放了下来,小媳妇也跟着沉默了,她道自己以后也知道节省点开销。

之后柴房内便再没有声响了。

尔玉端着下巴,不由得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长大,成家,生子。

盼着孩子长大,盼着孩子成家,盼着孩子生子。

一代又一代,都是这样延续下去的。

寂寞却又不寂寞。

时光飞逝,从前的少年郎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归属。

张子敬有了娃娃,策马快意飞扬的小将军也当了父亲;

明启要成婚了,羞涩的小古董和多年爱慕之人终成眷属。

好像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越来越好。

她想到这里,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到几近天明,鸡鸣声在耳畔响起时,这才起身回屋。

......

“她跟着张子敬回京都了?!”

梅铜板急得一拍桌子。

归鹤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哪里知道这些人之间的往事,本以为只是故友接她回去参加弟弟的婚宴,实质上他们表现出的也正是如此。

梅铜板也恨自己没早早和归鹤说清楚,如今办完了手头事,距离尔玉从九华山出发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想来她都已经进京都了。

“备马。”

梅铜板飞也似地冲到了外面,留下归鹤独自在屋子里发愣。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自言自语道。

京都。

张子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京都的大路上,这条路繁华热闹,直通皇城。

道路两侧有看热闹的百姓,一看领头的是张子敬,立马高声呼唤着“张将军、张将军”。

张子敬也微微点头示意。

“这些年,京都变化很大。”张子敬道。

尔玉骑在马上,张望着两侧的商铺。过去的小茶摊也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做首饰的大铺子。

还记得从前在太师府的学塾里,这群“纨绔子弟”最爱的就是来翘课来这条路上玩。

这条路上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到了过节的时候,还有许多会杂耍的民间艺人来表演。还有好多好多......时光易逝,从前的繁华固然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热闹、新的风光。

这条路仍旧是京都最热闹的一条路,只是在道路两侧嬉闹的年轻人们,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

人群中也有些江湖人,他们或是参加过九华山的论武大会,或是在画像中见过尔玉的模样。只瞧着那立于马上的瘦弱女子,背着一把琴,面容清癯,双目格外明亮。

有人试探地喊了句“周姑娘”,尔玉闻声,不自觉地看向声音发出处。那群江湖人一见如此,更是欣喜万分,确认了尔玉的身份,也不管不顾什么朝廷兵马,立马冲到道路的最前头,几欲热泪盈眶:“周姑...哦不,周大侠!真的是您吗!”

两侧的百姓隐隐有骚动,不少关于尔玉的“传奇”已经火速被写完,流通到世面上。有人说她是前朝周老太师的孙女,也有人说她是潜在江湖某位姓周的游侠的女儿,关于她的身世,众说纷纭,可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位周大侠身负滔天的灵气,那武学登峰造极即能登仙的传闻是真是假,当世只要看她最后的造化便够了。

尔玉不知所措,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在马上也不知如何是好。

张子敬见状,挡在她身前,道:“我等奉命入宫面圣,尔敢当街拦我?”

如今李隽之当了皇上,到了京都,若是不先见他,好像也扫了他的颜面。这样一想,尔玉便也觉得是该先见见李隽之的,她道:“承蒙各位厚爱,只是我如今...还担不起大侠这称号。如今我有要事,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我过去。”

江湖人激动地抹了抹泪,道:“周大侠说的事,我们必须办到!我们只是...听说您,第一次见到您,太激动了......”

“多、多谢了...”尔玉道。

“快...快给周大侠让路!”

挡路的那一群江湖人纷纷散开,跟在队伍旁一起走。他们似乎格外珍惜能和尔玉“遇见”的时间,不停地在问问题。

“周大侠,您的、您的武器是琴中剑吗?听说失传很久了,您已经全部学到了吗?”

“是琴中剑,但我没有...”

“周大侠,我当天在唤月观!亲眼目睹了您最后那一招绝杀!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您最后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谢谢...我最后只是随便一...”

“哦哦!我知道了,叫随便一对吗?”

“......”

“周大侠,您成亲了吗?”

“...?”

历经“千难万难”,终于走到了皇城边。人们是无法进皇城的,所以一大群人只堵在了皇城门口,目送着尔玉下马,背着武器走了进去。

围观群众疑道:“进皇宫不是不能带武器么?”

立马有人反驳:“你懂什么?咱们陛下请周大侠进宫,那一定是要看周大侠的功夫的!没有武器,怎么表演功夫?”

“得了吧你,周大侠是前朝周老太师的亲孙女,你们知道不?和咱们当今陛下,还是有过一段的呢!”

“是你得了吧,瞎说什么呢?我们周大侠一直是江湖人,哪里和皇宫里的人扯上关系了?”

.“......”

在宦官的引领下,张子敬和尔玉朝着皇宫里走。

张子敬看着尔玉,欲言又止。尔玉只看着路,时不时张望着两侧的建筑。皇宫内没什么大改变,和前朝圣上时无甚不同,只是有许多宫女在挂着红布,连摆设的花盆都换了正红色。

“小张将军,这明启和李娴成婚的排场不小啊。”尔玉小声道。

张子敬看了看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花园里的一池莲花开得正艳,最外围的白莲,内围是红莲,核心位置立着几株七彩莲,贵重程度比她在唤月观看到的那莲花高了不知多少倍。也是应当的,毕竟这里是皇宫。尔玉张望着,只觉得人间的皇宫非要用这些江湖门派追捧的“仙物”来装饰,有些不伦不类的。

不过也合理,李隽之向来喜欢这种看起来就贵的风格。

宫里人都在忙活着,光这一路,尔玉就瞧见五六趟来送布料、珠宝的宫女,她啧啧道:“李隽之是真宠他这妹妹。”

领头的宦官暗暗瞥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转眼间走到了天子寝宫——浩元宫,宦官便在此停住了脚,一层一层报了上去,很快便有人前来迎接二人。

来者是老熟人了,檀奴一身颇为喜气的宫装,朝着二人行了礼:“张将军安、周姑娘安。”

尔玉笑道:“檀奴,好久不见。”

檀奴微微一笑,领着二人走进了浩元宫。

彼时李隽之刚刚下朝,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只把头上的冠脱了下来,有宫人前来小心翼翼地收走,而他正在看着一本奏章。

听到脚步声渐近,他的手蓦地攥紧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瞧见了她的鞋子。

呼吸一滞。

仿佛这一抬头,万千岁月都在这一刹流过。

心在狂跳。

直到他听见,她在小声唤着。

唤的不是冷冰冰的“陛下”。

就像从一开始,她就很少唤他“世子殿下”。

其实这一整天,从李隽之得到消息,张子敬的队伍已经到城外。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坐立难安。

上朝的时候,也没听大臣们在说什么,只是瞧着谁都像她。众位朝臣都很纳闷,今天陛下是怎么了,怎么听着听着就开始对着众人笑?

她唤道:“李隽之?”

周围的宫人立马识相地退了下去,张子敬轻轻一咳,将李隽之的魂拉了回来。

“尔玉,现在该叫陛下了。”张子敬道。

“哦对对,我忘了,陛下。”尔玉展开笑靥。

直到这个时候,李隽之才敢完全抬起头。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的姑娘,仿佛她就是他年少期待过的全部自由,她是他的梦。

“李...不是,陛下,”尔玉差点都没认出来他,如今的李隽之变化实在太大了,还蓄起了胡子,威仪是有了,可是总和从前的少年郎的影子合不到一块去了。不过想想也对,一国的君主,自然是要越威严越好,她笑道,“陛下,你这造型,很稳重。”

李隽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好好打理一下,应该换一套颜色更鲜活一点的衣裳,应当...这个胡子就不该留!

他开口,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可是他已经很尽力地去克制了。

“尔玉、尔玉,你长这么大了。”

话音刚落,连李隽之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这说的什么话?

尔玉噗嗤笑了,道:“你也老了!”

年少时的情分不减,尔玉东瞧瞧、西看看,道:“你这屋子,真好看。”

“是、是吗?”李隽之挠了挠头,“你若是喜欢,今晚你就住......”

“陛下。”张子敬眼瞧着李隽之刹不住车了,立马打断道,“尔玉一路车马劳顿,就别站着聊了。”

“对对对!”李隽之道,“朕...我、我备下了宴席,给你们接风,都在后面备着了。”

张子敬转过头来,补充道:“知道你喜欢吃祥云间的东西,这次陛下特地宣了祥云间的厨子进宫。”

“真的呀?”尔玉笑道,“那可太谢谢陛下了,您可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外面停停走走,时不时还会想念祥云间的吃食。”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李隽之磕磕巴巴道。

张子敬暗暗叹了口气,他眼瞧着李隽之越来越成熟果敢,颇有一代明君的风范,没想到到了尔玉面前,还像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似的。

果然啊,爱意就是有这样神奇的力量,无论过了多久,只要再见到那个人,爱意再度涌现,无论中间有多少岁月变革,都会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吃过了宴席,李隽之请尔玉在宫中休息,第二天再出去见她的父母。

尔玉见天晚了,便也应下了。于是,檀奴便带着尔玉住进了元坤宫。尔玉从前在宫中住过,时日也短,自然是不明白这些宫殿名称内含的意思,只是瞧着那龙飞凤舞的“元坤”二字,笑道:“这宫的名字,同那‘浩元’还很搭调。”

身旁的宫人在檀奴的目光下,自然不敢有回应。

尔玉只道是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朝着檀奴尴尬一笑。

元坤宫内竟也是按照崇州老宅尔玉房间内布置的,只是各个物品的造价往上高了不少一点。暗黄色的绸缎,细密而柔软,上头用金线绣了祥云的暗纹,衬得十分稳重大气。尔玉闭着眼细细地闻,床边金香盒里燃着的是安神的龙涎香,隐隐有清冽的甜味,尔玉抬头看去,只瞧着床头还挂着一个鲜花香囊。

檀奴服侍着尔玉更衣,尔玉道:“其实...我自己来就可以。”

檀奴蹲下身去,给尔玉换了一双更舒适的鞋子,道:“以后奴婢伺候你的日子,还多着呢。”

“什么?”尔玉不明白。

可檀奴也不再解释了,她转身离去,过了好一会儿,端了好大一个食盒来,打开食盒,上面铺着十分精致的糕点。

一层一层拆开来,全部都放在床前的圆桌上,檀奴道:“您爱吃软的,陛下都记着呢。这些都是祥云间的师傅入宫做的,食材均养身滋补。陛下说您如今实在太瘦了,该多吃些好的,补回来。”

尔玉笑道:“讲义气,够细心。”

檀奴道:“陛下还叮嘱了,您若是爱吃,明儿个还有。夜里不要贪嘴,若是吃多了胃疼可就得不偿失了。”

“知道了...”尔玉道,“只是...明天我就要出宫了,哈哈,到时候我自个儿去祥云间吃。”

听到这里,檀奴的脸色变了一变。尔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变化,道:“怎么了?”

檀奴摇头,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并不存在似的:“没什么,姑娘想多了。”

待她走后,尔玉盘腿坐在床上,回想起这一天的事来,总觉得有些古怪。

可又不知古怪在哪里。

好像,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分外奇怪。

龙涎香实在是太安眠了。

或许又是因为尔玉实在太累了。

回到了京都,好像一切又回到起点。

她干脆往后一躺,躺成一个大字型,两眼一闭,凡尘俗世都搁在外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几乎都没怎么做梦,尔玉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这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她这才一醒来,屋子里便涌进了一群宫女,给她梳洗打扮换衣裳。尔玉照着镜子,却瞧着那一顶攒金丝的厚重珍珠冠要扣在自己的头上,她忙歪了歪头,道:“给我戴这个干嘛?”

戴冠的宫女委屈道:“姑...姑娘,是、是檀奴姑姑要我们给您......”

话音未落,檀奴施施然走到了尔玉身边,众宫女皆行了礼走了出去,只留她一人在尔玉身边。

“李...陛下,昨天说今天要送我出宫的。”尔玉道,“你给我打扮成这样,太麻烦了,等下还要脱下来。”

檀奴摇了摇头,道:“陛下说,您出不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尔玉皱眉,她忽地瞧见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上,那一只飞舞着的凤,心里不详的预感愈浓,她道,“我要见他。”

檀奴拉住了尔玉的手,道:“陛下现在在御书房议事,不方便见姑娘。”

尔玉甩开檀奴的手:“他这是什么意思?”檀奴只垂头听着,什么也不说。尔玉道:“檀奴,你老实说,他究竟要干什么?”

“姑娘,”檀奴伸出手来,动作轻缓地替她整理好衣襟上的褶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们以为,这座皇城,困得住我么?”尔玉任她整理着,冷冷道。

没想到檀奴听到这话,却是粲然一笑:“姑娘,我们在宫里也听得到你的神通。只是陛下说了,您这一番周折,不过是为了求一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药,而那最后一味药材,小杉果?是这个名字罢?那一味药材正在皇宫里,您若是想要,便同陛下交换。”

尔玉皱着眉头,她竟没想到,李隽之能知道这么多,更没想到她在青城派苦苦寻觅的小杉果,居然在皇宫里。

“什么条件?”她问道。

“用姑娘的余生,用姑娘的姻缘,换一味药材,换一条人命。”檀奴不疾不徐地答着,“陛下说,这是很划算的。”

“无耻,荒唐!”尔玉怒道,“你们这是欺骗!我...我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多年的友人给算计了!”

檀奴沉默地等待尔玉发完火,才道:“陛下已经等了您很久了,这么多年,他一直......”

“荒谬!”尔玉更加愤怒道,“我早已为人妇!本以为你上一次来,能把这个道理给他讲通,看来不然!他还是那样,鬼迷心窍。你让我见他,这个道理你说不通,让我去跟他说!”

眼瞧着檀奴要拦不住尔玉了,忽地听外面有宦官传音,似乎是某位贵人来了。待到她走到大门口,尔玉便闻着一股香气,那香气给人的感觉十分温柔,正如出现在尔玉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吴娘子。”檀奴行了个礼。

吴娘子微笑着应了,走上前来,颇为热切地拉住尔玉的手,道:“您...您是周姑娘吗?”

尔玉本来很厌恶和不相熟的人肢体接触,只是这吴娘子人长得柔美,声音也是软而顺,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尔玉觉得,吴娘子的一双眼睛长得很美,好像是会说话似的。

“嗯。”尔玉道。

吴娘子的笑容愈发温柔,她拉着尔玉坐在桌边,素手一挥,檀奴等人便退出了屋子,关上了门,守在门外。

吴娘子颇为好奇地看着尔玉,尔玉也正打量着吴娘子,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两个梨涡,尔玉就盯着那梨涡盯了好久。

“周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吴娘子说着,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拿了下来,攥着尔玉的手,硬是戴到了她的手腕上,也不顾尔玉的推辞,她道,“漂亮的姑娘,该有漂亮的首饰相配,你说对不对?总这样素着,太浪费了。”

尔玉望着那玉镯子,心情复杂,道:“我之前听说过你,李隽之后宫里唯一一个人。”

“是啊。”吴娘子垂眸浅笑,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的,语气也总是软软的,像是江南的水似的,“不过我却知道,他的心始终不在我这里。”

尔玉摇头道:“我不想待在宫里,也不想抢你的丈夫。”

“周姑娘,你误会了,”吴娘子端来一盏茶,放在尔玉的面前,“我不是来向你宣战的,我...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只是想求你,留在这里。”

“而且,”她伸手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低头道,“我只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妾,怎么敢称陛下为丈夫呢......”

在尔玉疑惑又复杂的目光中,吴娘子继续道:“我眠于他的枕边,却是知道的,这些年,陛下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从前我还很好奇,陛下心里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呢?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一个已经站在权力之巅的男人求而不得、朝思暮想。”

“直到前几天,宫里开始传你的话本,我也拿来瞧了瞧,上面写了你一下子打败了青城派的掌门,”吴娘子有些兴奋,她又觉得这样的兴奋似乎有些出格,连忙控制了下脸上的表情,道,“还有你的画像,真好看。听说你进宫了,我便早早地等着见你,如今见到了本人,却觉得,画像没有画出你的半分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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