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二章 全文待修改1(2 / 2)寻找秋天的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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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玉皱眉,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吴娘子拉住尔玉的手,放在膝头,柔声道:“我佩服你,喜欢你,你闯荡江湖,我更羡慕你。陛下念着你许多年了,你留下,他许你后位,想来以后也不会纳旁人。我只希望你愿意留下我...让我服侍在你和陛下身边,不求名分。”

“...”尔玉在短暂的沉默后,疑惑道,“你跟了李隽之那么久,他如今不给你名分,还要娶另一个女人,你...你不吃醋么?”

就像是自己母亲和父亲的妾室,二人都算是比较和睦的了,却也没少吃过醋,只是面上不表罢了。

吴娘子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没什么醋吃的,陛下喜欢你,他娶了你,他便高兴。陛下高兴了,我也高兴了。至于名分...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我有丈夫的啊。”尔玉道,“你爱着李隽之,我亦爱着我的丈夫。”

“陛下是天下的君父,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吴娘子微笑道。

“你...”尔玉实在是跟她讲不清道理,站了起来,道,“李隽之在哪里,我要见他。”

吴娘子也跟着她站了起来,柔声道:“陛下在议事,不方便见人。”

“那他什么时候方便?”尔玉皱眉。

“或许要等到夜了。”吴娘子拍了拍手,门开了,外面又进来一群宫女,端着各色吃食,站在一旁。吴娘子道,“等一下张将军的夫人会进宫,我们一起谈谈周大人和长公主的婚宴细节罢?我实在是蠢笨,这场婚宴,还是靠张夫人才能做得出皇家的颜面。”

尔玉一时气闷,却也没什么道理反驳,拂袖坐在椅子上,自己跟自己别扭着。对于笑脸人,尔玉还真是狠不下心来说些难听的话,一来二去的,最后把气还是生在了自己的头上。

没过一会儿,外头开始有脚步声。倒也不吵嚷,宫人们都知道吴娘子和尔玉在屋子里,秦三挺着孕肚,在宫人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走进元坤宫。到了宫门口,她朝着那匾额望了片刻,感叹道:“陛下终于愿意让人住进元坤宫了。”

作为张子敬的夫人,张子敬又是李隽之的心腹爱将,这些年他们夫妻也没少为李隽之的后宫事发愁。虽然李隽之还年轻,但是后宫无人,就代表着没有子嗣。一个没有子嗣的国君,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实在是不稳定的。

扶着她的宫人微笑道:“不是陛下愿意让人住进元坤宫,而是元坤宫有幸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秦三笑着道一声“是了”,这才缓缓走进宫门。

“你来了。”见了人,吴娘子热络地去搀扶着秦三,二人寒暄片刻,吴娘子转而介绍道,“这位就是周姑娘。”

碍着是张子敬的夫人,纵是尔玉心里闷着再大的气,也只能站起来,朝着秦三微微点头示意。

“我虽在久居京都,但也听说了您。”秦三覆上尔玉的手,道,“果然承老太师遗风,周家的女儿,个顶个的飒爽。”

尔玉实在不知该和她们聊些什么,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听着。那二人讨论的,也只是明启和李娴的婚事,一些细节问及尔玉,因着尔玉远离京都许久了,不知道这边新兴的讲究,便只好她们说什么、自己应什么。

末了,尔玉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明启?”

吴娘子和秦三对视一眼,只见吴娘子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还不行。”

“...”尔玉道,“我是真没想到,张子敬能同李隽之一起做戏骗我。”

秦三歉意地笑了笑:“周姑娘,子敬也是想让你有个更好的归处......”

“你们又不是我,你们怎知好还是不好?”

她觉得同这两人实在是说不清。

只瞧着秦三将她的手拉过来,覆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柔声道:“感受到了吗?是一个小孩子。”

尔玉皱着眉。某种程度上,她自己就还是个孩子,或是遇到些风浪,让她磨砺了心性,可在最根本上,她却还没怎么体验过人间的烟火。

见尔玉不语,秦三继续诱导道:“有了家,有了一个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然后会有孩子。你想一想,多年以后,郎君在身边,子女在膝下,这样的日子,不比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来得更舒坦些?况且...周姑娘,一介女子,在外面孤身拼搏,实在不易。如今你已经达到世间无数女人都达不到的高度,风光无两。若是再嫁给陛下,成为一国之母,那不是两全其美?”

吴娘子也应和着。

“你说得这些都很好,”尔玉道,“可是我不喜欢,所以对我来说,这些都不好。”

她站了起来,背对着二人说了声“累了,出去逛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屋内两人相视叹息。

宫人把元坤宫围得死死的,尔玉是能出去的,可她却还惦念着最后一味药材。

小杉果,李隽之能知道,便不会骗她。

她如履薄冰地走了这么久,如今最后一步就在眼前,她实在是不想放弃。

可是不放弃,便要困在这里。她知道成婚只是一个形式,但若是自己真的和李隽之走了这个“形式”,那么一辈子都逃不脱了。

周尔玉这个名字前被冠上“国母”二字,她就什么都解释不清了。

晃晃悠悠走到了元坤宫的小花园里,有宫人来给她行礼。她望着那满墙的红纱,那正在张贴着的、巨大的喜字,黯然失神。

檀奴走了过来,尔玉拉住她,道:“让我见一面李隽之。”

檀奴看着尔玉,摇了摇头:“陛下说,你的意思,他都明白。可他的心意,你至今没有懂。周大人和长公主的婚宴以后,便是陛下迎国母之日。这些天,还请周姑娘安心待嫁,会有宫人来给您量礼服的尺寸。另外,陛下说了,您不要想自己去找,皇宫那么大,有心藏些东西,纵是如姑娘一般聪慧,想要找到,怕也是需要耗费许多年了。所以,用姻缘换一味救人的药材,是很划算的。”

这一刻,尔玉好像体会到了许多年前,在面对谢昉被围攻,自己站在那里无能为力的感觉。

茫然,失措,无助。

仿佛从前兢兢业业建立起来的一切,正在一点一点崩塌。

兜兜转转,到头来,自己合该是被困回在这高墙中么?

不是的。

不该是这样的。

尔玉想,她并不是憎恶这被圈养起来的天地。

她只是不愿意和不爱的人消耗一生。

片刻失神,她想,若是谢昉用这样的高墙困住自己,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突然痴痴地笑了。

眼眶和鼻尖都有些红。

如若天公垂怜,在一开始,谢昉便真的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而自己,也不必是那个替嫁的傀儡。二人只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订了终身,若是这样,一辈子在高墙大院里,却也是欢欣至极。

不过谢昉也不会让她像个金丝雀似的,待在他的身后。

谢昉会给她指一条路,让她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然后,自己去寻找到那个最想要的自己。

他会在她跌倒时,拥住她说,他就是她的退路。

带着这份安心,这份底气,她可以去挑战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她不是谢夫人,不是那位仙君的娘子、道侣。

她是周尔玉,永远都是周尔玉。

泪水滑落,恰巧滴在手背上。

她攥紧了拳头。

一定要让谢昉活过来,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哪怕这一线生机,要赌上自己的全部。

......

一场夜雨,将元坤宫的芭蕉浇得零落不堪。

轩窗半开,雨落下时伴随着风,吹得屋内烛火忽明忽暗。

尔玉坐在窗边,端着下巴,望向远方。她的身上披着造价不菲的金线绣牡丹外衫,她的脸色很差,面黄而肌瘦,嘴角也再没牵出过笑意。

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她拒绝饮食,可李隽之每天却乐此不疲地给她送一些她过去爱吃的食物,还给她送了好些个话本解闷。

他一直躲着她,不肯见她。

也不知是出于欺骗了尔玉的愧疚,还是在尘埃落定之前不敢见她。

从入宫到今日,整整五天,她再没有见过他。

期间吴娘子和秦三倒是总来,尔玉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聊着,能说的也不过就是明启和李娴的婚事。李娴的长公主府在宫外,她与李隽之不同,自那一次受命去说服尔玉以后,李娴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尔玉。她并不赞成自己的兄长将尔玉囚禁在宫中的行为,故而李隽之至今没允许李娴进宫见尔玉。吴娘子实在是诚心实意地帮李隽之劝尔玉,秦三也在一旁帮腔,到后来,尔玉干脆称病闭门谢客,其中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

风有些大了,有宫女弓着腰缓缓走了过来,劝尔玉不要坐在窗边,小心着凉。

尔玉摇头,示意不必管她。

另外一个宫女端着一碗杏仁酥酪走了过来,跪在地上,将那金镶玉坠的碗端过头顶,道:“姑娘,这是陛下特地吩咐的,今晚的酥酪是他亲自下厨做的,请您尝尝。”

尔玉恹恹地看了一眼,道:“我不吃。”

宫女又道:“陛下说,他向京都做甜食最好的大师傅学的,做了许久,您尝尝罢。”

“你知道,杏仁酥酪怎么吃最好吃么?”尔玉只是痴痴地望着外头的雨打芭蕉景,梦呓似的,“要用木碗盛,这样才能凸显出杏仁的香气;要在奔波了一天,腹中空空的时候吃。”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送回去罢,我不吃。”

“这...”宫女犹豫道,“奴婢给您换一个木碗,您看行吗?”

尔玉笑着摇了摇头:“你没明白的,罢了。”

“可是...”宫女还想说什么。尔玉却摆了摆手,道:“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宫女闭口垂首。

“你不说也没关系,今天雨大,我便顶着雨一宫一宫找,”尔玉道,“现在两条路摆在你面前。说,这事就停在元坤宫里,没人敢追究你们的责任;不说,我若是染了风寒,耽误了封后的事,不知道你们承不承担得起。”

一听到“封后”二字,宫女的眼睛唰一下亮了,她道:“姑...姑娘,不、不,是娘娘,您、您想通了?”

先前要关窗的宫女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喜过望地磕了头,道:“娘娘要见陛下,是应当的,奴婢这就去通知檀奴姑姑。”

“随你们,”尔玉淡淡道,“陛下在哪里?”

......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被打磨平整的石板上,似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宫人们都低着头飞快地向前走着,到没人的地方,他们便开始飞奔,奔跑在宫中是极失态的,可是雨实在是太大了,若是不跑、估计中衣都透了。

尔玉撑着伞,走在长街上。过了长街,便是皇帝处理公务的御书房。

她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三五个宫女,尔玉不要她们跟随,可她们不肯。无奈之下,她只好丢给她们一人一把伞。

御书房的外围的侍卫、内围的宫人一见是尔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拦、也不敢放行。

直到尔玉身后的宫女走了过来,斥道:“皇后娘娘你们也敢拦?”

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尔玉突然觉得这件事很嘲讽。

好像偌大的皇城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只有她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牵着鼻子走。

御书房内,有几位大臣和李隽之围在一张地图旁议事。

尔玉本想着等到大臣离开再进去,便收了伞,站在门口。

无意间,她听见里面断断续续地在说关于祆教的事。听了半天,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才知在她离开九华山以后,祆教又在范阳以西的地区募集了不少人马,大规模的骚动让朝廷开始戒备,可听着那些大臣的意见,他们仍然是沉浸在以刀枪去对抗冥火的醉梦里。

他们夸夸其谈,好像那一场胜仗就是他们打下来的似的。抹杀掉了江湖各大门派的努力,更抹杀掉了其他人在其中发挥出的作用。

朝廷看不上江湖人,官职高低才是能力的体现。

门蓦地被推开了。

众人看向门外,只见雨中站着一女子,眉眼寂寥、身形消瘦。有人一眼便认出来了:“这...这位是最近江湖上那位周姑娘?”

那人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失言,颇为慌张地看了李隽之一眼。

李隽之神色如常,若是与他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身边压抑的气场。

他不高兴了。

他不喜欢她的江湖身份,好像自己与她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尔玉,你找我?”

在臣子面前,他依然用“我”来称呼自己,足见得对眼前人的珍重。下一句,他是对着众人说的:“她是周尔玉,老太师家的孙女,周明启的二姐。”

“原来...周大人的二姐还在...”

李隽之瞥了他们一眼,走上前去,拉住尔玉的双手,柔声道:“外头这么冷,还下这么大雨,想见我何必亲自跑过来?告知檀奴一声,我便过去了。”

尔玉冷漠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走向那张地图。

“...”李隽之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跟随着尔玉走回地图侧,道,“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众位大臣自然明白李隽之的意思,连忙要道告退,却听尔玉道:“等等。”

大臣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到见李隽之微微点了点头,才定下心来、站回原位。

“范阳之乱,我就在其中,深知普通士兵在冥火、哪怕是一个细小分支之下,可谓是毫无抵抗之力。”尔玉指了指地图,道,“你们要调这一带的士兵去平乱,是嫌乱子还不够大、死的人还不够多么?如今朝廷初立,时局还不算太稳,正是要养精蓄锐的时候,现在若是损失过多的兵力,你们就不怕有人趁乱前后夹击么?”

“那姑娘有何高见?”

尔玉看了看李隽之,道:“江湖事,用江湖人解决。”

“这怕是不太好罢...”

“有什么不好的?”尔玉转身道,“你扪心自问,上一场仗,到底是靠谁扛住了祆教的冥火,能让他们在之后没办法使用它?是谁一直在对抗、牵引祆教的主力?”

“好了,”李隽之皱了皱眉,他道,“尔玉说得有道理,只是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干涉,我们怎么......”

“好办。”尔玉道,“我写信给蓬莱和昆仑,陛下帮我寄出去,信中附上如今朝廷知道的情况和一些信息。回信的时候,我也会让他们将他们知道的信息传过来。”

“...”李隽之有些犹豫。

尔玉叹了口气,道:“朝廷该有朝廷这个时候要做的事,若是把全部力量都放在对抗一个本不该由你们对抗的群体身上,不觉得很浪费么?经历了老圣上时代的混战,到逆王的烧杀抢掠,如今百姓刚刚回归到正常生活,正应该把精力放在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上。兵不是不能用,而是应该用在刀刃上。他们卸下铠甲,都是一个又一个普通人,是人夫、人父、人子,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她看向刚才反驳自己的那个大臣,道:“若你的儿子也是士兵,你会让他所在的队伍去打这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仗么?”

大臣沉默了。

她再看回李隽之,道:“君王不能逞一时之快、一时之勇。”

这样明晃晃的话,就当着一群臣子,说在了李隽之的脸上。大臣们皆倒吸一口凉气,这素日里冷面无情的天下之主,面对这样的不恭顺,岂不是要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不要紧,处理了这个女人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别连累他们一起死啊......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李隽之不但没生气,反而一反常态地笑了起来。他柔声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大臣们目瞪口呆。

不得不承认,这位君王的皮相是极其顶尖的,不然年少时也不会在京都那样受人追捧。只是他的手腕实在强硬,素日里又不爱笑,人们看见他只觉得怕,并不敢多看他。

而今他笑的灿烂,那过分宠溺的眼神让众人不寒而栗。

这什么情况?

大臣们突然联想起来,近日他们的陛下心情好像都不错,来来回回进宫,只见宫内布置得喜气洋洋。前些天,陛下还在早朝时候公布了自己要娶亲,大臣们都在问是哪家的姑娘,天子娶亲,竟然没与他们商量。谁道李隽之当场就回了过去:“朕娶钟情多年之人,还需要你们插手?”

众人议论纷纷,这些年李隽之的“感情史”几乎是干干净净,唯独年少时有传言,说他与周老太师家的孙女有情,可时过境迁,如今周老太师家的两个孙女全都不在人世了,那么李隽之口中的这个“钟情多年之人”到底是谁呢?

到了现在,那几位大臣算是全明白了。

原来老太师家的二孙女一直都还活着。

而他们的陛下这些年几乎空置后宫,都是为了她。

帝王之爱,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尔玉的处理方法确实有效,信件在送达后不久,昆仑和蓬莱便依据尔玉提供的信息,有计划地对祆教势力进行打压。朝廷与江湖上的信息流通了起来,行事便毫不费力,几乎可以称为“双赢”。

尔玉的名声也通过在场的几位大臣传了出去,朝堂上一下子炸开了锅,御史台甚至都开始着手编写《贤后传》。

从朝堂之上传出来的,又经过不少加工,传到民间,竟是彻彻底底地把故事串成了一条线——

苦命鸳鸯离散江湖,多年后再聚首,此时男子已是天下之主、女子浪迹江湖成了一代大侠。如今江湖上那位周大侠,就要成为一国之母了。百姓们都沸腾了,也有不少江湖人在扼腕叹息。

他们觉得,尔玉若是做了皇后,修行一事上肯定就会懈怠,那还如何能升仙呢?

这些年升仙就如同传说似的,如今终于有个人、能让他们有机会亲眼验证升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对这个人可谓是满心期待。

现在期待落了空。

故事传到保都,归鹤与玄胡索看着那一本又一本关于尔玉的传奇,道:“这丫头,不会是被绑了罢?”

归鹤摇了摇头:“上一次见她,她的修为已经达到惊人的程度,连我与她交手,估摸着都没几成胜算,皇宫应当困不住她。”

玄胡索道:“她是不是还在找还仄丹的药材?”

归鹤叹了口气:“是这样的。”

“痴心人呐,”玄胡索摇头道,“她这么做,就不怕把自己彻底赔进去了?不是我说,到底什么时候能让她知道?总不能一直这样瞒着,看她这日子过得,我的心里都跟着难受。”

归鹤道:“我也问过他。只是...之前弟妹身边有祆教人看着,他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身份,你知道的,若是他亮明身份,避免不了一场风波。他不说,是要保护她的。后来他也没机会说了,那边的沈临又有动作,他不知道还要忙活多久。如今他已经赶去京都了,算着日子,也应当到了。”

“唉。”玄胡索叹了口气,“他若是再不开口,只怕是媳妇都没咯。”

......

又是一场夜雨。

元坤宫内,灯火通明。从江南远道而来的几位刺绣师傅正跪在正厅内,双手奉上各色吉祥寓意的绣图。

几名宫人在给尔玉测量着衣长腰宽。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李隽之便开始着人设计皇后礼服的样式,只是他还用着那时候估量的尔玉的体型,本是做好了一件的,可是她现在穿起来有些太过宽松了。

红裙曳地,上头是凤舞云飞的式样。她麻木地任由她们测量,任由她们将沉重的凤冠扣在自己的头顶。环佩玎珰,摇曳在耳边,却始终没能到达她的心上。

夜有些深了,众人陆续告退,被分配来服侍尔玉的宫女捧着水和锦帕候在尔玉身侧,尔玉摆了摆手,道:“你们走罢,我自己来。”

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脾性古怪,不爱让人伺候,这些天宫人们也都探明一二了,总不能违逆了主子,于是宫女们将洗漱的用具放在一旁,便躬身告退了。

人在思虑过多的时候,对于身外事的处理,便显得愈发艰难。凤冠霞帔,犹如千斤重担,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雨下得淅沥沥,她动手将凤冠摘下,放在一旁,露出一头乌黑的柔顺的长发。

兜兜转转,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一年,也是在这样一个孤寂的夜里,有人月下执剑而来,自此走进了她的心里。

旧日里的歌谣,她只记得曲调,连词都想不起来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靠在床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想哭,却又不知道该哭些什么;想痛,却又早已痛得麻木了。

她召来关山,素手抚琴,这是她头一次使用关山、只是简简单单地弹奏一首曲子。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也不知是这份真情感动了天地,还是美人雨夜抚琴必有一场邂逅。

她敏锐地听到窗外除了雨声,还有些异常的声响。

琴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她瞧见了一席被雨打湿的绀色长袍。那长袍的主人头戴斗笠,背负长剑,正坐在窗框上。很显然,他是从外面翻进来的,能如此自如地出入皇宫,想来轻功也是不俗。

那人转过头来,尔玉瞧着他,那张熟悉的脸,被雨打得狼狈至极,她不禁笑了出来。

梅铜板也笑了。

月下,雨中,风里。

女子抚琴,男子坐在窗上,二人对视良久。

她再抬手弹琴,曲子依旧是那首愁怨,可却少了几分寂寥。

他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目光从未从她的身上离开。他很有耐心地、一根一根地数着她拨过的琴弦,若是屋内的烛火不那么昏暗,他想,此刻他最想数的是她不经意间散落的长发。

一曲罢,她收起关山。

他的半个身子也被雨浇透了。

“真没想到还能和你再见。”尔玉憋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能再见到江湖上认识的友人,她固然喜悦,可无奈这人与谢昉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见了他,她总是不停地在他的身上捞出更多的谢昉的痕迹。可尔玉自己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看着梅铜板柔似春风的笑,她突然觉得,能这样也挺好,至少有生之年,自己还能见到他的影子。

虽然这样很对不起这位梅老板。

可是她尽力了,她快撑不住了。

梅铜板顿了顿,从窗上走了下来,带着外面湿嗒嗒的雨意。

“你要嫁给别人了么?”他问道。

尔玉仍然坐在床上,她抱着膝,并不敢再与梅铜板对视,仿佛现在正是那个人在质问自己一样。

她摇了摇头:“我早就嫁人了,我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梅铜板坐在了床的另一侧,尔玉向后缩了缩。

“你告诉我,你早就开始怀疑了,对吗?”他突然这样问道,尔玉没有反应过来,抬头看着他,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里好像弥漫着雾气。

“或者说,阿玉,”梅铜板靠近她,看着她眼中一点一点的变化,看着那冰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化作泪水,盈满眼眶,“你有没有那么一刻,觉得我似曾相识?”

话音落下时,尔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低低抽泣,她的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他,不敢移开半寸。仿佛一移开,他就会突然消失似的。

尔玉的心里像是有什么突然爆裂开来。

是啊,她一直觉得像,可是为什么没有想过,他就是呢?

积年的苦楚涌在心头,化作泪滴,盈满眼眶。她倔强地咬着唇,尽量地不让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伸出手,抱住她,将她按在怀里。这一场拥抱,也仅仅是隔了俗世的几年,可对于他们来说,却仿佛是隔了几辈子。

她在他的怀里泪流如注,他也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眼眶早已红了一圈。

一个仿佛在宣泄着,另一个想宣泄的也不少分毫,只是拼了命地在克制着。

拥抱过后,他将脸上的人皮面具缓缓撕了下来。

一张如玉的面孔。

笑似春风。

该是他的。

谢昉。

他一直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去。

尔玉哽咽着,她用手背使劲地擦着自己的眼睛,让眼泪不那么快地往出掉。

“冥火当时确实重伤了我,可后来我便醒了,”谢昉道,“我醒以后,你已经走了很远,那时候祆教开始第二轮攻击,我不得不留下来对抗他们。”

谢昉伸出手,给她擦眼泪,任她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他也只是噙着泪,笑道:“好阿玉,是我对不住你。”

“后来我发觉,我原本的身份实在是太显眼,若是用其他身份,行事倒方便一些,目标也小了很多。”谢昉继续道,“于是,我便化名做梅铜板。这些年,我一直了解到你的消息,除却那九华山内的...”他自嘲地笑了:“你可知,破九华山的结界,可费了我好大的力气。真没想到,我的阿玉这么厉害...后来我到了九华山,却发现你已经离开了。打探到你的去向,我便提前到了益州,暗中帮衬了陆公子一段时间。然后在那座酒楼里,等你。”

尔玉哭得喘不过来气,谢昉也耐心等着,等到她能连贯地说出一段话来。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

尔玉想说自己的日子有多苦,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从前她爱撒娇,吃不得一点苦,也总有人护在她的身前。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好像从那个蜜罐里泡大的躯壳中走了出来。

她顿了顿,道:“我很想你,谢昉,我真的很想你。”

他的怀里仍然是那股清清冷冷的梅香,她闭眼闻着,突然觉得,这个世上没什么更能让自己安心的了。

“阿玉,对不起...”谢昉紧紧地拥住她,如同怀抱至宝似的。不,对于他来说,她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我们走吧,”尔玉擦干了眼泪,双眼在黑夜之中亮晶晶的,就像是天边的星子似的,“我们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谢昉抓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道:“阿玉,我也有我的使命。”

“我知道的,”尔玉笑叹道,“从前在祖父家的书塾里,你大论‘天下’,那时候,名门子弟都嘲你目无君父,当年的先生却很认同你。你的‘天下’,比我们的‘天下’要大得多。”

她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脸庞,道:“我会陪着你,如今我也可以帮你,谢昉,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一起面对。”

“阿玉,现在的情况实在不乐观,”谢昉皱眉道,“朝廷丢给我们的,可以说是一个很大的烂摊子。据蓬莱得到的消息,已经有一批祆教弟子暗中赶往京都,如果我们这个时候都走了,那京都便岌岌可危了。”

“那要怎么办?你可想好了对策?”

“嗯,”谢昉从怀中掏出一张布防图,道,“如今蓬莱和昆仑实在是分不出精力来处理京都的问题,西边祆教闹得越来越大了,他们将冥火的本体扩大成了之前的几倍,估计里面少不了那沈临的功劳。”

“对了,”谢昉突然抬起头,看向尔玉,道,“沈临,他一直在你身边。”

“什么?”尔玉吃惊道。

“益州城内,与你同行的那人,便是沈临。”谢昉道,“他这个人向来诡计多端,变换身份也是常有的事。”

尔玉想起自己和沈临相处过的那些点滴,心下骇然,道:“他...他说自己叫无名...对了,他的刀,是叫冽风,对吗?”

谢昉眉头一皱,道:“沈临的祖辈曾拥有一把有灵的凶刀,从前交手,未见他用过。不过冽风确实是那把凶刀的名字。”

“如若是祆教还要困京都,可有对策?”

“有,”谢昉道,“只看李隽之是否配合。如今我们,只能赌一把。不过如今西边混战在即,京都的风险却是最小的,但仍然需要有人坐镇。”

他看向尔玉,京都需要有人在、稳定人心,是没错的。但是他更多的,是出于私心,想要尔玉留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无论天下发生什么祸事,皇城总是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更安全一些的存在。

“十日左右,大战必定爆发,”谢昉道,“阿玉,你守京都。”

尔玉自然明白谢昉的私心,若是从前的她,定会责怪谢昉低估她的实力。可是如今的尔玉,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信心,她也知道谢昉对自己的信任。她相信谢昉,相信谢昉以自己为饵,勾画了几年的“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每一个位置都有精确的部署,她是了解谢昉的,自己是“变数”,变数本身就是体系之外的,她不能再任性地去影响体系之内了。

尔玉笑了笑:“好。”

谢昉显然没有想到,尔玉能答应得这么痛快。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想,竟是有些小看了她。他摸了摸她的鬓发,道:“阿玉,长大了。”

尔玉破涕为笑:“你也长大了。”

没有再多的夜谈,关于离散的这些年,双方都在不同意义上得到了成长。

他不再用豢养的方式“保护”她,他真的学会了给她自由、无条件地信任她。

她也不必通过“勉强”来证明自己,因为她已经足够自信。

二人互相倚靠着,就在床边,他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曾经无数次,尔玉想过重逢之时,她该跟谢昉说些什么。或是念叨念叨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或是炫耀一下自己现在有多厉害,再或是给他讲讲这些年自己看过的山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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