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看了眼那供桌上摆放的灵位,心里稍一踟蹰,试探地问道:“敢问王叔,之前可是从西域过来的?”
王戮五一愣,略显惊讶地道:“你如何知晓?”
这算是承认了,朱秀端坐起身子,略显慎重了些,压低声音道:“小侄还要再问王叔一句,您和已故安西都护王方翼,是何关系?”
王戮五呼哧一下站起身,黑脸瞬间色变,那双充满惊异的炯目,射出的精芒令朱秀不敢直视!
堂屋里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朱秀脸色发白,心中疾呼糟糕,莫非是揭露了王戮五不可告人的隐秘,他恼羞成怒之下想要干掉自己?
仿佛感受到王戮五身上散发出的凛凛杀气,朱秀不自觉地攥住茶碗,喉咙一阵滑动。
只见王戮五直勾勾地逼视了他一会,然后沉着脸缓步走到堂屋门口,朝外看了一圈,见王昂和王竹没有靠近,又走了回来。
朱秀缩在绳床上不敢动弹,呼吸都迟滞了几分,死命攥紧茶碗,心里闪过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拿这茶碗拼命朝王戮五头上招呼过去的念头......
王戮五在他身前站定,满脸疑惑地低沉道:“此事,是朱举人说与你的?”
问完,王戮五自己又摇摇头,迷惑地道:“不应该呀!六年前朱举人过世,你才多大一点,再说,某相信朱举人的为人,他定然会守口如瓶。此事,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这下轮到朱秀惊讶了,结结巴巴地紧张道:“王...王叔的意思,这件事我父亲...早就知道了?”
王戮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坐下,沉默了片刻,长叹道:“九年了吧...那会还是垂拱三年,大都护和大将军程务挺刚从绥州平叛回京,不久,程务挺为宰相裴炎鸣冤,触怒武后,坐罪处斩。大都护因为不经意间说了一句‘务挺乃天后心腹,何至于连罪?’也恶了武后,被夺爵免官,流放崖州......”
王戮五面上涌出极大的愤怒,双拳攥紧,低沉道:“我本龟兹汉人,当年大都护镇守西域时投军,几历战阵,幸得大都护看重,收为部曲,赐我王姓,待我如子侄。大都护流放崖州,我等部曲本来相约中途劫人,没想到未等我们赶到,大都护就已经亡故!大都护时年六十二岁,气壮体健,怎会如朝廷所言那般病故?必定是武后暗中派人下毒手!”
王戮五粗重的呼吸好一会才渐渐平复,叹道:“大都护亡故,我等部曲自然也是散了。当时不知为何,朝廷竟然知道我们劫人的打算,我等上了缉捕榜文,天下州县通缉。我带着儿女隐姓埋名逃到竹山县,亏得你父亲搭救,才躲过一劫,还助我一家在本县落了户,有了着落。只可惜,我妻子体弱,途中染病,不久就病逝了......”
朱秀默默地听着,初见时就觉得王戮五彪悍之气甚浓,不似常人,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难怪他会说,朱大全对他一家有大恩,原是如此。
“王戮五...戮...武...”朱秀心中苦笑,这段仇怨,恐怕他永远只能深埋于心底了。
王方翼乃是高宗元配王皇后本家堂兄,武后杀他之心久已,为程务挺喊冤不过是个引子,就算王方翼谨小慎微,恐怕也难逃武后毒手。
“这件事,王昂兄长和二丫妹妹应该不知道吧?”朱秀轻声道。
王戮五道:“昂儿知道一点,但不清楚。”
朱秀轻叹道:“不知道也好,事情都过去多年了,王叔还是莫要继续放在心上。朝廷的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活在当下便好。”
王戮五没想到,朱秀会反过来安慰他,笑了笑道:“你还没回答,究竟是如何猜到,某与王大都护有关?”
朱秀朝那块刻着“已故太原郡公之灵位”的灵牌拱拱手,微笑道:“据小侄所知,朝廷这十数年间,只将此爵位赐封过一次,便是王大都护。之前吃饭时,小侄见王叔喜欢食用羊酪浆,而以酪浆调拌米面,向来只有久居西域的人士才吃得惯。王大都护久镇西域,武功赫赫,王叔气度又似行伍中人,故而多方联想,有此猜测!”
王戮五恍然,重新打量一眼朱秀,惊讶道:“这些事,你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
朱秀坦然点头:“正是!小侄平时就爱看一些稗史野闻,对朝廷斗争有所了解,并不稀奇!”
王戮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得点点头接受了朱秀的解释。
朱秀心中暗笑,总不能说这是后世史书上记载的吧!
夜幕降至,朱秀也起身告辞。
王竹提着一只洗剥好的肥鸡,一只肥兔,走过来往朱秀手里一塞:“喏!拿着吧!”
王昂也扛着半石白面,一脸“怒相”地等候着。
“这怎么好意思呢!”朱秀假惺惺地客气了一句,两只手却将肥鸡肥兔攥的死死的,脸上笑得合不拢嘴。
王戮五笑道:“拿着吧,你娘抹不开面子,别跟她多说什么。以后家里有困难,尽管来找我,你王叔别的本事没有,让你吃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
“小侄多谢王叔!”朱秀心中感动,低低地道谢一声。
“回去吧,我让王昂送你。”王戮五拍拍他的肩,朝王昂挥挥手。
王昂扛着麻袋大步流星地朝野地里走去,朱秀拎着鸡兔赶紧颠颠儿跟上。
这黑灯瞎火的,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找到回家的路。
再说万一碰到个豺狼野兽什么的,没有王昂这个猛男保护,朱秀打心眼里怕怕。
王戮五目送他们离开,回到堂屋中,望着朱秀喝过的那只茶碗,忽地笑了起来。
“这小子...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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