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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池畔的听音阁是五湖戏班搭台唱戏的地方,不少捧场的戏迷或是年轻的公子姑娘都鱼贯而入进了听音阁。

琳琅却被曲江池上点缀的桃花灯吸引,烟霄微月澹长空,飞桥斜度水粼粼,别致的景致,看桃红的花灯仿佛美人如玉的面庞羞羞答答地随水荡开去,缓缓地,一漾一漾地滑出圈圈的波纹,月光凝练地撒开满池碎银,时光仿佛静止了,她独自畅快地吸了口吹面不寒的晚风。

她弯腰扎在女孩堆里,一脸艳羡地看她们把一盏盏桃花灯推进池。

“我给你买去,要几盏?”陆白羽知道琳琅羡慕,一摸钱袋才想起,刚才豪气地丢给了锦素,到了用钱的档口上却使不上劲了。

琳琅伸出指比了个一,小模样娇娇憨憨的,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也得摘下来,何况只是一盏花灯。

“站这儿等着,不许瞎跑,我去去就回。”

陆白羽敛起袍角,飞快地往回跑,在一团团一簇簇的摊档上找锦素拿回钱袋,好买一盏花灯回去博美人一笑。

长安城月如练,琳琅站在旁逸斜出的柳梢下,和四周热闹截然不同的画风,站成了一副静谧的风景,却被一声无端的呼叫撕碎了工画般的美景。

循着呼声走去,周围妙龄少女和天真女童纷纷围观而去,原来是有人一不小心失足跌落曲江池,幸好有路人及时发现凫水相救。岸上的人自发让开了半个圈,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怀抱着落水的少女踏上岸,他穿着一袭竹根青的锦袍,此时锦袍浸满了池水服帖地黏在身上,益发勾勒出健硕却精致的身材。

少女随行的两名侍女焦急紧张地围上去,哭得两只眼睛肿成了铜铃,口念念叨叨,至于说了些什么话,琳琅站得位置根本听不清楚。

她安静地立在围观的人群,再多看了他一眼,他醒了,甚至能够凫水救人,双臂孔武有力,可见那一刀并不至于伤了要害,他还是一如往昔,只是他就算醒了也不再找她。她恍惚地趔趄了一步,很快找到了一根树杆作为依靠。

眼神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的缝隙,始终跟着纪忘川的步伐,落水的少女醒了,紧紧抓住他的,而后巡夜的府兵收到曲江池有人落水的消息,一列府兵严阵以待地包围了曲江池畔,琳琅随着人群一同被遣散。

少女的侍婢紧张地求菩萨告奶奶。“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您洪福齐天可算醒过来了!多谢少侠相救,多谢少侠相救……”

府兵分列两队,长安城府尹周肃清提起官服前摆快步跑上前,扑通一声跪在落水的少女跟前,少女虚弱地扬了下,“不必多言,起来回话。”

她故意不让周肃清说出她的名讳,但长安府尹惊慌失措的一跪已经表明了她的身份,必定是贵不可言的皇亲国戚。

周肃清往边上一看,这一身湿漉漉的装束丝毫不能减损片刻的威严与俊美,不是轰动全城的神策大将军,还能是谁,他又是惊慌失措的一跪。“下官来迟,还请神策大将军海涵!”

少女扬眸看纪忘川,这神采光华的男子就是闻名已久的神策大将军,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生了一副令人魂牵梦萦的好相貌。

纪忘川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周大人来得不晚,好生照看这位姑娘。”

“是!下官必定……”

纪忘川面露不悦,生性最烦人絮叨,尤其是他没有好感的人。周肃清为官数载,察言观色更是个翘楚,眼见神策大将军心烦,倒也噤声不语,只是垂下头听候差遣。

莫连跑至纪忘川身后,对周肃清说道:“周大人,大将军久伤刚愈,逢着节庆出门透口气,况且大将军不喜喧哗,大将军的身份还请审慎处理。”

周肃清双作环状,弓腰应道:“下官晓得,下官晓得。”

少女的眼神自始自终都停留在纪忘川身上,只是他却再也没有回顾一面,莫连跟在他身后走进夜色笼罩的缤纷花树下。

琳琅恍恍惚惚地走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纪忘川下水救人的场面,英勇无匹,岳镇渊渟。举目四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如走马灯一样掠过眼前,却不留在心上。

举袖成云,挥汗成雨的花街上,路人仿佛都成了陪衬的背景,她一个人心里装着怨恨与凄凉,把这条路走成了荆棘窄道。热闹终究是他们的,只有孤寂是自己的。

突然,一个箭步飞来的身影捂住了她的口鼻,一个转身的时间把她带进了临街的窄巷子里,两边都是白墙黛瓦的阻隔,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容纳比肩而过的两个人。

琳琅挣扎地咬破了他的指,热血顺着伤口流进琳琅口,她感到无比的晕眩和腥气。

纪忘川连忙扶住她,琳琅晕血,一口的血灌进嘴里肯定是惊坏了,没想到她扯下捂在她嘴上的指,转身看他,盈盈的目光里决断而冷漠。“大将军,把民女掳到这里来似乎不太合适。”

她不拿好脸色,纪忘川也置气。“不然该掳到何处去?”

琳琅酸溜溜地说道:“大将军救下的那位姑娘身份尊贵,难道大将军不该陪伴在畔,以策万全么?”

她语风不善,纪忘川拧了拧眉,“我就当你吃味了,不怪你。”

“您不恨我吗?”琳琅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我拿刀子捅您,你这会儿是来报仇的吧。琳琅不是您的对,您就给个干脆,别拖泥带水。”

纪忘川苦笑道:“此言差矣,我不是你的对。上次你是新,捅得位置偏差了点,所以我还活着,但你别生气,这会儿我教你,一回生二回熟,你天资聪颖,很快就能上。”他解下蹀躞带上的佩刀,牵过琳琅的,固执地拔刀塞进她里,然后强行握住她的把刀尖抵在心脏的位置。“往这里捅下去,我便绝对没有活路了。真的,你信我,捅吧。”

琳琅松不开,佩刀和她的被他牢牢地锁在,琳琅额头隐隐冒汗,身子隐隐发冷。“别逼我……”

“我等你。我已经使开了莫连,不会有任何人把行刺大将军的罪责牵扯到你身上。”他温柔相待,话锋里句句都透着情义。“琳琅,别亏待自己,用我的血洗刷你心头的恨,你还年轻,不应该让自己的心那么苦。”

紧绷的心弦从他出现那刻起就慢慢绷断,只是她不愿意屈服,不愿意愧对列祖列宗,她没有能力报仇,她毕其功于一役杀过他一次,再也没有能力杀第二次。若真有第二次,那便是把刀扎向自己的心窝。

全身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抽空了,额头倏然间跌在纪忘川的肩膀上,那么无力的抗争都是徒劳。

“你赢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道,“纪忘川,你赢了。”

她弃甲曳兵而逃了,纪忘川拽紧她的腕,把她怀抱在身体,多久没有互相抵靠,这段时间风雨飘摇的心终于找到了避风港。“我恨你呢。”

他蛮横地抱她,一千句一万句恨,都抵不过彼此相依相偎的温度。“恨我可以,别不理我。”

裹着一身的江水湿气,浑身湿漉漉的,衣摆下还在滴水,琳琅侧了侧身推开他。“游了趟水,还不赶紧去换身干衣服,风寒入体,让你再去病几日。”

他的慢慢爬上她的脸颊,光滑的触感让人思量至此。“街上人多,怕找不到你。”

“找我做什么?”琳琅不留情面地退后了一步,“你不是紧着英雄救美么,找我可浪费了你的工夫。”

“难不成见死不救?”

他无赖地又去摸她的,再一次被琳琅嫌弃地打下来。“莫连跟在你身后,你怎么不让他去救人?”

“你可瞧得真仔细。”他的某种好似揉碎了一池金黄,“那落水的少女穿了一身鹅黄色藕花半臂,我一时看走了眼,心急之下才会下水救人。”

琳琅低头看了看,她赶巧穿了鹅黄色藕花半臂,再细致回忆下,那姑娘的身形确实与她有几分相似。琳琅不仅不觉感动,还益发生气,那姑娘的眼神自始自终都暴露了她的心,救命之恩,以身相报,连戏都是这么唱的。“你连我与旁人的身形都混淆一谈。”

老话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琳琅这通脾气突如其来,纪忘川毫无招架之力,何时连情急之下救人都成了过失?

纪忘川说道:“若以后再遇上这种情况,我一定见死不救。”

琳琅闷闷不乐,说不出的愁苦,总觉得会有事发生。“长安城府尹见了都要下跪的女子,左不过公主和郡主,你擎等着当驸马吧。”

琳琅的通情达理在这一刻完全退居二线,纪忘川的暴脾气也压不住,冷嘲热讽说道:“我当驸马了,你可就欢喜了?”

眼泪瞬间裹满了眼眶,两个人变成了两只刺猬,用互相刺痛的方式提醒对方就在身边。“是啊,我就巴望着你当驸马,别再纠缠我,咱们各自婚配嫁娶,不拖不欠。”

“月琳琅,你的刀捅不死我,但你的话可以。”纪忘川拂袖震怒,“既然你心里有了打算,那便遂了你的意,一刀两断。”

琳琅抱着双臂抵靠在墙壁上,哆哆嗦嗦地哭泣,憋着一口气,谁都不愿意先投降。“一刀两断,最好不过。”

寒津津的袍子越发黏搭在身上,琥珀色的眸子无限茫远。过分的悲愤牵扯动了胸膛上的刀口,他冷了一脸,忍痛按住了胸口,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琳琅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自觉理亏,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成了一片片的利刀又一次把他的心割得支离破碎。琳琅扶着墙,她又何尝不是痛心疾首,知道了真相的她,怎么能待他以初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步伐走得缓慢,可彼此还是越走越远。琳琅捂住心窝,真的非要走到物是人非,才能承认自己可以原谅吗?

琳琅心里亮似明镜,纪忘川不过只是千千万万个刽子之的一人,要灭月海山庄的人隐藏在背后,那人可以调动当今的神策大将军,可见必定势力滔天,她连纪忘川都杀不了,何况要杀那个始作俑者。

她被仇恨压弯了腰,以至于连伸挽留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纪忘川的背影走出了窄巷,这一别,今后各自成了天涯和海角。

陆白羽和锦素找到琳琅的时候,她木讷地坐在墙角,头搁在膝盖上,眼睛瞪得很大却很暗。

纪忘川一直坐在屋檐上看着琳琅,嘴上说得决断狠辣,可心里的牵挂无以复加,直到确认她的安全,才能够放心离去。

明月当空,照在离人的脸上,隔壁的听音阁里五湖戏班唱起了鹊桥相会,台上哀哀凄凄,台下掌声雷动。

府兵一列列经过长安大街,长安府尹在前开道,一顶华美的羽盖内坐在非富即贵的人物。陆白羽听路人说起神策大将军出现在曲江池畔,不由心慌失措,连忙与锦素一同去找琳琅。看琳琅一脸的憔悴,不用问也知道一定与纪忘川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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