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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素骇然大惊,贴在背上的衣缎子上粘了一身汗。“大小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琳琅哂笑,道:“我岂会轻生,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只是前路坎坷,不是我一个人能够主宰。王世敬那厮虎视眈眈,陆叔叔就是有心保我也无力抗衡他的势力,万一他执意要促成姻缘,除非我死,否则怕是难以周旋。”

锦素上下牙齿震惊得磕磕作响。“毒药是……”

“自然是给王世敬吃的。”琳琅兀自踩在青石甬道上,沉沉稳稳地一步又一步走下去。“不能让他立刻死,否则会牵连陆家,毒性蔓延至他全身,慢慢折腾至死,这个过程才痛快,也当是我替羽哥出口气。”

锦素揪着琳琅的衣袖,不依不饶道:“不行,这国舅爷还没有过纳采呢,不一定娶你呢,你可别给自己下套。”

琳琅淡淡地说了句。“嫁给谁都一样,反正……”

琳琅的话再没有继续说完,她与纪忘川之间隔着填不平的天堑鸿沟,今后各自婚配嫁娶,她已是一生无望。她无法嫁给自己爱的人,就嫁给她恨的人,起码可以替陆白羽清算一口恶气。也许,她还有更深一层的盘算,如果纪忘川还能够活下来,那么她嫁给王世敬这样的禽兽败类,纪忘川一定会痛不欲生,让他痛,才能让他一辈子记得她。

这种报仇的方式,便是自毁一千,损人八百。

锦素点点头,应允道:“好,你保全着自己,我一定给你弄来,只是备用而已。”

琳琅惘惘地拧了下眉,问道:“有没有消息?”

她问的隐晦,但锦素晓得她只关心一件事,神策大将军有没有苏醒。

锦素摇了摇头,怕琳琅承受不住,连忙说道:“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神策大将军轰动长安城的人物,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消息遍地长脚了,眼下静悄悄的,无风无浪的,没准他醒了,只是不想宣扬出去。”

琳琅慢慢走远,“也许,他只是不想让我知道。”

绿篱边开着花枝茂盛的荼蘼花,花繁香浓,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琳琅浅黄的一色背影扎在嫩白的花海,如同娇美的花蕊,微微一瞬,转而即逝。

千呼万唤的夕夜,这一夜天晴方好,清清凉凉的晚风吹拂着姑娘们装饰一新的面容。

陆府上的女子聚集在百花园央的空地上,在百花簇拥下向姐献祭,摆设上桌筵席酒脯瓜果以乞巧。

陈其玫是陆府女眷之首,每逢夕乞巧必定由她列于供桌前叩拜,二房张宝盈和房阮心梅分列其后,之后是琳琅和陆云淓,继而一众府上的女婢一同叩拜。已婚的妇女祈求夫妻和睦,婚姻永驻,未婚的女子,则祈求自己能够心灵巧,获得美满姻缘。

琳琅心不在焉,看前后左右众人都紧闭双目,诚心向姐讨巧,她再往锦素跪拜处望去,锦素咚咚在石板上磕头,虔诚地双合十,口默默念着祈求。姑娘都二十好几了,什么冤仇生死都比不上对姻缘的归属。

逢着天爽气清的好时节,陈其玫领衔众女眷拜过姐后,不再拘泥于大夫人的架子,招让姑娘们环绕到自己身边,蓉姑姑预备了孔针,大家叽叽喳喳地围拢到蓉姑姑跟前取了一枚孔针,全神贯注地以五色细线对月迎风穿针。

人群有人惊喜地喊了声,“我穿过去了。”姑娘们都投以羡慕的目光,然后一转头继续穿针。

琳琅搡了搡锦素的肩膀,取笑道:“瞧你这认真劲儿,该不是心里真有人了吧。”

锦素被琳琅一吓,捏在里的孔针掉在地上,突然脸色大变,连忙弯腰埋头去凹凸不平的石板缝里摸,孔针幼细如发,找了好一阵子愣是不见踪影。琳琅连连讨饶道:“我的好锦素,怪我举动毛躁,你别生气,你看上谁告诉我,我一定帮你促成。”

锦素不忍心跟琳琅置气,可穿针乞巧是关乎一年姻缘运势的大事,铁了心的要找到那枚孔针。

云淓骄傲地摇着腕子,指里捏着穿入五色丝线的孔针,到琳琅面前炫耀道:“琳琅,今儿准备的五色丝线真是粗了些,我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一穿就过去了,你肯定一早就穿好了吧。”

琳琅佯作惊喜地敷衍道:“你穿得可真好,我这一点头绪都没有呢。姐庇佑,必定有姻缘降临。云淓,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咯。”

云淓朝琳琅挤眉弄眼,琳琅刚走近就被扯到一旁,云淓指了指边上树影遮光的地方,有个略显丰腴的身影。“你瞧,蓉姑姑偷偷思春,心急着想嫁人呢。看她平时主子丫鬟面前一本正经,还不是暗落落地想汉子。”

琳琅顺着云淓指的方向定睛一看,蓉姑姑勾着背生怕被人看到她偷偷摸摸对月穿针,琳琅掩嘴葫芦,但转而心一叹,蓉姑姑虽然是陈其玫的爪牙过去没少欺负她,可说到底也是个渴望归宿的可怜人,她大半生依附陈其玫而活,主子指点一,她必须做到二,才能在陆府上有一席安生立命之地。

云淓又道:“琳琅,你的喜子结得网如何,拿出来看看?”

赶上逢年过节,各种沾上喜气的东西都好像有了灵气,比如蜘蛛,平时就是住在角落旮旯里的蜘蛛,到了夕乞巧的日子,蜘蛛都有了好名字,不叫蜘蛛叫喜子。未婚姑娘们暗地里爱攀比,谁的蜘蛛在木盒子里结的网又密实又周正,谁就能率先觅得良婿。

琳琅不爱赶热闹场,也没有心情玩这些少女闺房的乐事。“前几天满屋子找,许是锦素太勤快,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哪里来的喜子可捉?”

云淓身边的侍婢玉彤里拿着并蒂莲纹檀木小盒,琳琅抿唇一笑,晓得云淓想在她跟前显摆,她索性遂了她的心意。“云淓,让我瞧瞧你的喜子结得好不好?”

“不好不好,拿出来让你笑话了。咱们可说好了,你不许取笑我。”她嘴上谦虚,紧接着接过玉彤上的檀木小盒,打开一看,纤细的蛛丝在月下晶亮通透,喜子结出圆而正的网,可谓得巧。

琳琅顺着云淓的意思,虚情假意地奉承道:“恭喜云淓,喜子报喜,不出几月必定有好消息。”

旁边的姑娘听到云淓和琳琅的谈笑纷纷凑过来围了圈儿,大家都掏出藏在袖口里的小木盒,比比喜子织网,看看彼此的运势。

在那个瞬间,似乎所有人都在笑,只有琳琅敷衍着扬起了嘴角,她们期盼不可预知的未来,唯有她毫无期盼,眼前除了灰,再也没有别的色彩。

锦素不知何时站在琳琅身后,“让你不要我捉的蜘蛛,让云淓小姐一个人出尽风头了。”

琳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若有所指道:“她怕我抢了风头,那就让她占尽风头吧,一切都是她的,我不争不抢,都让她占全了最好。”

夕夜闺秘戏又岂止跪拜姐、穿针乞巧、喜子织网这些,姑娘们一丛丛一簇簇地拥在铜盆处,尤其是府上最擅长针黹的姑娘会把绣花针轻轻放在水面上,绣花针悠悠然地漂浮在水面上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大家屏息细看,哪一个的水波纹路最复杂,就会织出最好的刺绣。

林深处传来了一两声短促的鸟叫,锦素拉了拉琳琅的袖口,那是陆白羽给的信号,正好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围拢成堆,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趁溜出门去看五湖戏班唱鹊桥相会。

琳琅有些莫名的兴奋,又有些莫名的哀伤,总是陷入两种背道而驰的情绪里无法自拔。陆白羽领着琳琅从边门走,边门外已经停了一辆平头马车,德荣点头哈腰地侯在门口。这一幕异常熟悉,陆白羽出门总喜欢带着琳琅,只是那时候,琳琅称呼他“少爷”,如今喊他“羽哥”。

两个人坐在逼仄的车厢里面面相视,气氛有些诡异,琳琅笑也不是,垂头丧气也不妥,幸好锦素撩开车帘走上来,琳琅往边上挪了半个位置,硬生生挤出间的一缕缝隙,拍了拍车板,“锦素来,往这边坐。”

锦素甫一抬头,陆白羽和琳琅两道锐利的目光看向她,她头皮一阵发麻,唯有硬着头皮挤在两人间的那条缝里,尽量昂起胸膛让自己缩成一条线。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路上,坊间皆是欢声笑语,这是一年之少有的日子,陆白羽稍稍回头,掠过锦素看琳琅一撩起车帘,漫无目的地望着车窗外的夜景,芊芊玉染了艳红至极的蔻丹。“新染的?”

琳琅回眸一笑,问道:“好看吗?”

“俗艳至极。”陆白羽耸了耸肩膀,笑道,“很好看。”

琳琅低头看雪白的指上嚣张的艳红,好像浓妆艳抹的戏子在清寂的夜里乖张地唱戏,寂寞是寂寞的,但异常妖冶。她浅浅笑了下,“用千层红染的。”

少女通常都会在夕之前染指甲,通常都会选用一些色彩明艳的花,凤仙花、千层红之类,摘下新鲜的花瓣放在捣花罐里捣成糊状,加上适量明矾搅拌过后抹在指甲上,纱布包裹双,大抵半个时辰后,蔻丹就算染成了。

过去这一程路,陆白羽的话匣子收不住,跟琳琅聊得停不下来,有时候还借故摸把小解解馋,现在经历了人生的跌宕低谷,性子收敛些,为人沉稳下来。只敢瞟上两眼,把心事咽下肚子。

他空空地嗟叹了声,都已经成了他的妹妹,心里也藏了人,他还作什么指望,安安分分收心做个好哥哥,至少这辈子他们的亲缘断不了。

马车停当后,陆白羽率先下车,取下马身上挂着的踏板垫上,陆白羽伸想去扶一把,琳琅莞尔颔首,稳稳地踩了下来,一只虚虚在马屁股上按了把借力就跨下地了。

陆白羽惊讶地回忆了下刚才的场面,琳琅镇定地扶了把马屁股。“琳琅,这……你已经不惧马了?”

她澹澹的笑意,回道:“只是心结罢了,不过是匹马,有何可惧,怪我以前过分矫情了。”

锦素垂头内疚,她把失魂落魄的琳琅带回陆府的那天起,琳琅大概已经无所畏惧了,她连杀自己心爱的人都敢,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长安大街宽阔,花市簇拥,灯火如昼,人流如织,两旁都是卖货的摊位,有卖首饰、卖花灯、卖夕小食,锦素兴奋地拉着琳琅的东看看西瞧瞧,看她惊喜的样子好像她才是个舞勺之年的小女孩。

锦素虚长到了二十四的年岁,过去十年一直都在东躲西藏生活,这种琳琅满目、人声鼎沸的场面她连做梦也梦不到。

陆白羽扔了一钱袋子给锦素,从旁催促道:“喜欢什么都买齐了,正赶着看戏呢,别太晚了,找不到好位置。”

琳琅颔首轻笑,撒开锦素的,“快去吧,大少爷发话了,想什么就买什么,别提他省钱。咱们前头戏园子等你。”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是非危险,锦素除了担当琳琅的侍女,还是琳琅的贴身保镖,扭捏地不敢离开琳琅半步。

琳琅看出她的顾虑,虚推了下她,“去吧,羽哥在,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陆白羽侧身抱起双臂,嘟了下嘴,说道:“她该不是不放心我吧。”

锦素一阵风似的跑远,挤进人群窝成蜂巢般的摊档里头去看新鲜玩意儿,比比这枝珠钗衬肤色,还是那对耳环显娇嫩。

琳琅遥遥望见锦素钻进了人丛,少女怀春心事浓,只是自知身份明道理,才故意近而远之。琳琅转头看陆白羽,见他伸出一臂替琳琅挡开蜂拥而来的人,君子地保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身边飞奔过五个垂髫女孩,里提着桃花灯,一溜烟儿跑向曲江池畔。

长安大街南北通阔,临东南位至清河蜿蜒而过,毗邻着长安大街,河畔时常停靠着轻歌曼舞的画舫船,久而久之吸引了一批长安城内的人墨客,于是至清河流过此处便得了曲江池的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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