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从白满腹心事,直到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进驻清阁才清醒过来,此时,琳琅站在了他视线之,温煦的阳光像爆竹洒在她的长发上,美得扣人心弦。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琳琅”,她转身温婉地应了她一声“从白哥哥”。从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的名字叫的那么婉转,她越发标致动人了。
他来不及想理由,也不必想理由,因为他的确有话要告诉她。“官媒来过了,送了双雁,要了你的庚帖。”
琳琅牵动了下嘴角,淡漠地笑了笑。“这么说,问名已过。”琳琅好奇陈其玫会在她的庚帖上如何写她的名字与生辰,问道:“庚帖上写了什么?”
陆从白说道:“陆琳琅,癸巳年辛酉月戊子日戊午时。”
琳琅介介然颔首,“多谢从白哥哥告知。”
陆从白凝伫,“琳琅,纳征、问名已过,若想回转,恐怕难有余地。”
琳琅目光凝定,看纷落的银杏落在双间,扇形的黄叶仿似预言着流逝着青春韶华的无助。“无妨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琳琅没有意见。从白哥哥这阵子辛苦,要处理茶庄的生意,还要替琳琅置备嫁妆。”
陆从白说道:“只要你真心欢喜,将来能够幸福天年,身为兄长替妹妹置备,何来辛苦可言。”
琳琅过去不觉得陆从白亲切,可自从她重回陆府后,陆从白对她总有一份外表疏离,偏偏恰到浓淡的关怀。
“从白哥哥,肚子饿不?”
陆从白略有些惊讶,舒展一笑,点点头。“本来不觉得,被你一说,真有些饿了。”
琳琅小跑进小厨房,蒸上了汤包,还调配了一碗姜香酱油醋,升起了炉火,温水突突翻滚水泡。琳琅探出门口,朝陆从白招招,“从白哥哥,快进来。”
一室浓郁的蟹黄香,陆从白沉心一嗅,芳香扑鼻,眼前的小厨娘窃喜地看他,巧笑盼兮,他笑容背后却疑窦丛生。“琳琅喜欢吃蟹么?”
琳琅裹着白布从蒸笼里小心谨慎地取出汤包,蒸笼里腾起白茫茫的雾气,蟹黄香在云雾缭绕尤其提味。琳琅不小心烫到了,连忙两捏住耳垂降温。
陆从白一个箭步迈到琳琅跟前,关切低头问道:“怎么了,烫到了?”
上的点小伤琳琅完全不在话下,大咧咧地摇摇头,满不在乎。“不碍事的。从白哥哥,趁热吃,放凉了会腥气。只是这是第二次热了,恐怕皮子不够劲道。”
陆从白在琳琅期盼的眼神,夹起一个滚热的汤包沾了调料就往嘴里塞,一口咬下去满嘴的蟹黄油溢出,来不及品尝美味,却被生生烫了一嘴。
“烫到了吧,快吐出来。”
琳琅内疚地抚了抚陆从白的背脊,陆从白捂住嘴,故作从容地把汤包咽了下去。“好吃。你怎么会做这些?”
“打小爱吃,就去厨房偷师。”
琳琅话音刚落,才发觉言多必失。
陆从白益发奠定了心里的想法,琳琅根本不是陈其玫的女儿,按照庚帖上的生辰八字,十六年前他虽只是个孩童,但是陈其玫并无怀孕之象,除非琳琅是私生女,因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而归于嫡系。除此之外,更确凿的证据就是琳琅爱吃蟹,陆府上下都知道陈其玫吃蟹会引起周身不适,以至于陆白羽亦如此。
琳琅自知瞒不过陆从白,以陆从白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城府,识穿她冒认陆府千金的身份不过只是时间与心情的问题罢了。“从白哥哥,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陆从白看台子上放着蟹壳的分量和用剩下的面粉团若有所思,少顷,问道:“琳琅,你应该做了不止一笼汤包,其他的可都吃了么?”
琳琅看陆从白的眼神有异,心底犯嘀咕。“让锦素给羽哥送了一笼。”
“琳琅,你记着我一句话。”陆从白慎重地按住琳琅的肩膀,“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能承认这蟹黄汤包是你做的。”
琳琅摇了摇头,问道:“羽哥会出事么?”
“不知道,希望他别出事。”陆从白对陆白羽从来都是漠不关心,他关心的是陆府上阮心梅和张宝盈都知道陆白羽吃蟹引起周身不适,这怪疾是随了陈其玫,琳琅是名义上陈其玫的女儿,非但没有随了这个怪疾,反而害陆白羽犯了病,这层关系就会耐人寻味。陆府表面一团和气,表象之下镇压着诡谲的争斗,有利益就会有纷争,正愁找不到地方收拾琳琅。
陆从白没有言明,但琳琅自觉到了他话藏意,夺门而出往天雅居赶去。赶去天雅居的沿途布满了奴婢仆从,锦素惶恐惊惧地跪在居外。事态的发展与陆从白的顾虑纤毫不差,陆白羽出事了。
琳琅吃惊地飞奔过去,却被陈其玫挡在门口,怒不可遏地甩了琳琅一个耳光。“你还有脸来,你们主仆二人做的好事!竟然给羽儿吃蟹,分明是要他的命。”
陆从白箭步上前,把琳琅挡在身后,说道:“大娘,这分明是误会了。琳琅为了感谢我替他置办嫁妆,特意做了蟹黄汤包,不料身边的婢女私自带给大哥品尝,害大哥发了疾,琳琅的确有管束不当之错,区区下人,偏生不自持身份,春心暗托陆府大少爷,必须严惩不贷。”
琳琅看不惯陆从白指鹿为马,让锦素做代罪羊替她开脱,琳琅想直面陈其玫一人做事一人当。陈其玫气不顺,劈头盖脸正要开骂,却听到内堂大夫来回踱步,连忙跫身进堂。
陆从白扯过琳琅,沉声道:“别给自己揽事非。”
琳琅攥紧丝巾,揪心回道:“可她是锦素,是我让她给羽哥送小食,她要是出了事,我于心不安。”
锦素跪在门口青石板上,脸上挂上了五指印,她听到陆从白把祸水往她身上泼,可琳琅却没有替她解释。陆白羽全身起了红饼子,昏迷不醒,够令她钻心内疚,偏生琳琅惹了事要拿她做筏子,愈发令她心灰意冷。
琳琅不安地看了锦素一眼,想靠近宽慰她,却被陆从白拦在身后。陈其玫在内堂呼天抢地,蓉姑姑恶狠狠地走到门口,抬腿就冲锦素往死里踹。
琳琅跑过去拽蓉姑姑,高声问道:“羽哥怎么了?”
蓉姑姑没有孩子,陆白羽由她一拉扯大,她视如己出。陆白羽毒昏迷,她的心疼不比陈其玫少,更是发了急要收拾锦素。“大少爷了毒!你这个杀千刀的死丫头,还敢给大少爷下毒,你不要命了,我今儿非踹死你不可!”
“毒?”琳琅震惊,她亲做的汤包里怎么会有毒?
陆从白问道:“了什么毒?”
陆彦生闻讯赶来,早已老泪纵横,来不及理会任何人,径直走进天雅居赶去看陆白羽的安危。
陆白羽毒一事惊动了整个陆府,陆彦生勃然大怒,要不是琳琅护着,早就被乱棍打死。死罪暂且不论,活罪决不能饶,命人把锦素关进柴房,听候发落。
长安城最出名的大夫轮番会诊,又查验了当日陆白羽饮用的吃食和茶水,两次的磋商下来,众口一词,陆白羽了乌头之毒,幸好分量轻微。陆白羽天生对蟹敏感,只是咬了一口就浑身起饼子,立刻服用茶水冲淡了吃口。
陆彦生这才心绪略定,本以为把陆白羽打发至此闭门思过,不料出了这种祸事,险些断送了他的嫡长子。他把陆从白招到身边,让他彻查此事,不论谁下的乌头,务必揪出真凶。
陆白羽误服乌头,反而因祸得福,陆彦生看着垂垂昏睡,一脸红斑的陆白羽,爱子心切,加派人照顾,解了他的门禁。只要他能醒过来,照旧出入自由,月银加倍。
陆从白站在陆彦生身后,看着这个表面公正的父亲,说到底嫡长子的身份永远高他一等,陆白羽哪怕犯了一万个错,只要示弱,陆彦生还是不顾一切地替他挽回一切损失,甚至加倍补偿。
陆彦生转头,看着陆从白说道:“从白,别怪为父偏心,你一向稳重睿智,而羽儿轻浮乖张,也许你更像哥哥,他更像弟弟。”
“您交代的事,我必定彻查到底。”陆从白懂事地点点头,“还请您保重身体,大哥年富力强,很快就会醒过来。”
陆彦生百思不解,问道:“我已经把羽儿封禁到此处,到底是谁对他下此毒?”
陆从白心灰意冷,陆彦生的话是说给他听的。陆彦生特意把陆白羽圈禁起来,把陆氏茶庄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陆白羽若是死了,那么毫无疑问陆氏一门的基业最大受益者就是陆从白。
天雅居通臂红烛长明,他往雕花窗格外一瞥,琳琅凄清地站在外头。“父亲,夜深了,琳琅在门外等到现在了,要不要让她进来?”
“让她进来做什么?替她那奴婢求情?”
陆彦生脸色铁青,他始终把陆白羽毒之事归结在琳琅身上,即便不是她下毒,给陆白羽吃蟹之事,已经让他气得心肝脾肺肾都搅和在一起。陈其玫在他跟前哭诉了一个时辰,归根到底又是琳琅那个扫把星终于把祸水泼向了陆白羽,陆彦生再是立场坚定,也禁不起枕边人的絮絮叨叨的重复,如今陆白羽昏迷不醒,益发让他方寸大乱。
陆从白应了个是,回头看陆彦生望着陆白羽慈爱的目光,跨出了天雅居的大门。居外守着十几个护院,陆从白经过琳琅身边,压低声音道:“回去吧,父亲暂时不会见你。”
琳琅嗯了声,道:“爹爹不想见我。我在此不是等他,是等你。”陆从白略显惊讶,他本以为琳琅一定惊骇不已,请求陆彦生明察,可她却审时度势,此时不心慌意乱。“琳琅想知道乌头何来?若是蟹黄汤包落了毒,从白哥哥也吃了一个,怎么没事?”
陆从白凝神思索,提着一盏风灯照亮阒然前路,一步一步地踩在青石板上。“看来要问一问锦素。”
琳琅亦步亦趋地跟在风灯后,说道:“锦素不可能伤害羽哥。”
陆从白说道:“锦素当真倾心大哥么。”
“锦素倾慕羽哥,她不会伤害他。”琳琅驻足,陆从白提高风灯,昏黄的光晕打亮琳琅的脸,她从容不迫地看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有人毒杀羽哥,除了从白哥哥,就是从骞哥哥。”
陆从白失笑道:“滑稽,真滑稽。你倒是怀疑起我来了。”
琳琅澹宁地一笑,说道:“我不怀疑你。从白哥哥睿智,怎么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蠢事。若真是加害羽哥,又岂会只是轻微毒,依我看来,从白哥哥要么不动,动必须要命。否则,轻微的乌头毒只会给羽哥一个重生的会,爹爹看羽哥毒的模样早就悔不当初,如今不仅一切如常,对羽哥愈加宠爱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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