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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离去后,桐玉把芙仪公主及身边两个女官的情况一五一十向他汇报,剪秋和半夏听闻陆氏一门关入天牢之事,而琳琅下落不明,恐怕早就穷途末路一命呜呼。芙仪公主知晓后常常惊扰多梦,梦多半是见到琳琅张开血盆大口向她索命,剪秋此时口念叨邪祟,触及了他的逆鳞,他抬起一踹,就是个窝心脚。“邪祟?青天白日妖言惑众,要不是念在公主生产事急,你一心侍主的份上,早就把你开发了。”

剪秋不依不饶道:“老夫人在震松堂外守着寸步不离,只盼着大将军第一子平顺生产,还望大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老夫人年迈忧心子嗣的份上,去震松堂看一看公主吧。”

他心觉讽刺,纪青岚所作所为,在他眼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你同老夫人去说,我眼下要入宫赴宴,今日乃是皇后寿宴,公主生产在即,不必去贺寿,我会一应代劳。若有喜讯要报,大可来宫通传,正好让圣上和皇后一同沾喜,麟儿出生与皇后寿辰相吻,岂不是普天同庆。”

剪秋一听此话在理,神策大将军脸色不佳,挂在腰间的无惧刀好似随时随地要出鞘,她不敢再耽搁,屈膝一福,赶紧连滚带爬撤回去。剪秋把纪忘川的话,原封不动带给纪青岚,她眸精光毕现,绸缪二十多年,就是为了等一场旷世笑话。王皇后的寿宴之上,群臣满座,往来都是阀阅世家,还有外国使臣,恰好是让尉迟皇室最佳出丑的时。只是莫连失去了联络,她心里有些不安定,但是大事在前,莫连乃是纪忘川的副将,往来难免有些拘束,便也没有往深处想。

芙仪公主痛得歇斯底里,太医急得团团转,公主生产要是顺利,那是太医份内职责,若是不顺,保不齐要掉脑袋,全在一念之间。可芙仪公主如今无比凶险,早产本就有违天道,孩子生下来能不能保全还是未知数,如今芙仪公主更是命悬一线。

纪青岚急赤白脸地冲进房去,半夏只当她急着当祖母,象征性地拦上一拦。“老夫人,公主有太医照看着,您且放心,千万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纪青岚老泪纵横,佯装忧心。“半夏,快去照看你家主子,顾着我做什么。我在这儿守着公主,擎等着好信儿。”

芙仪公主扯破喉咙,拽着身边侍婢的胳膊,往死里拧巴,她身上难以言喻的痛,恨不得让所有人感同身受。“一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父王养你们做什么!要是本公主痛死了,要你们给我陪葬!通通都得死!”

太医和纪青岚请来的郎,不知道是跪着请罪合适,还是开方议诊合适,纷纷吓得蹙眉惊惶。太医和郎毕竟是男子,只好在九凤朝阳洒金绣屏风后,听稳婆和女医的描述落方。芙仪公主小腹阵痛,羊水已破,该是生产之兆,可孩儿却迟迟不下,怕是有所阻滞。

剪秋看芙仪公主汗流浃背,痛得身不由己,心都抽搐成一团,连忙道:“孙太医,公主若有个差池,咱们都活不过今夜,您给开个方子才是。”

情势迫在眉睫,孙太医说道:“当归、川穹、益母草、牛膝、红花各钱,煲水服用,请公主即刻服下。”

芙仪公主呼喊了一阵子,在侍奉的女官臂上留下了一排排凹痕,她恨纪忘川,如同恩赐一样给了她新婚时候那一夜,之后却对她不闻不问,她空占了大将军夫人的名衔,却得不到夫君半分的怜爱。

震松堂响彻动天,但纪忘川却置若罔闻。一切都是一个局,他跟着纪青岚的步调走着,只是最后的收尾必须让他来点睛。他故意让项斯去抓拿莫连,一举两得,既可以刃叛徒,又可以让项斯避开尴尬的揪心。

项斯爱的是新婚之夜温柔缠绵的芙仪,而不是撕开温婉的假象,一个自视甚高草菅人命的大江国公主。他爱的是拥有一个孩子,拥有一个家,心不再漂泊的安稳。可这个孩子注定活不过今夜,项斯希冀的黄粱美梦,唯有他日再圆。

他穿着一袭深紫色绫罗锦袍,头戴青玉冠,腰系白玉髓,挂上金鱼袋,风姿温润如明珠的英俊郎君。

盛宴之上,王皇后向纪忘川问起芙仪公主缺席之事,他笑得春风拂面,说道:“母后寿辰,臣思前想后不知送何礼物,可以表达臣与芙仪的心意。芙仪要给父皇母后一个惊喜,还望母后岁岁平安,千岁无忧。”

王皇后慈眉善目地看纪忘川,这个东床快婿她最是喜欢,光是皮相便举世无双,口吐莲花更是哄得她喜笑颜开。“只盼着让我早些抱上孙儿,就当你们尽了孝心了。”

尉迟云霆搂了把王皇后,说道:“咱们就等着芙仪的心意。来来来,喝酒喝酒,不醉不归。”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光阴倏然流逝,轻歌曼舞,调笑连连,众人都流连在声色犬马之,浑然不知危悄然来临。

崇圣帝好大喜功,最爱饮宴纵情,适逢王皇后寿宴,邀请各地节度使入长安城朝贺。河南节度使邵元冲与纪忘川隔桌而望,两人相视一笑。邵元冲一早已经拨划两万兵马囤积在长安城郊外,万事俱备,只等契。纪忘川告诉他,契就在今夜。

筵席过半,月上天,五月的微风拂过御花园的百花争艳,捎来浓墨重彩的初夏香气。纪忘川脸色平和,心却沉静如死水,他收起怯弱与不安,在邵元冲面前,他必须维持着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形象,毕其功于一役,攥紧心等待一个答案。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回头的路。神策十二营包围宫城,如若他失败,全体军士都会因造反而处以极刑。邵元冲算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神策十二营包围宫城,麾下精锐士兵围困长安城,届时坐收渔人之利,将尉迟家的天下取而代之。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成了铜墙铁壁,尉迟云霆坐在龙椅上荒唐取乐,茫然不知危迫在眉睫。

鼓乐笙箫奏着尉迟云霆最钟意的曲调,他眯着眼摇头晃脑地看着舞姬舒展的柳腰。纪忘川留意到一个小太监悄声走到皇上随侍的大太监身边耳语了几句,大太监面带喜色,眉飞色舞地在尉迟云霆跟前回禀。

尉迟云霆大一扬,舞乐骤然停歇,御筵上众人莫名把目光投向他,只见他脸上浮现起浓重的笑色。“众位爱卿,今日双喜临门,不仅是皇后的寿辰,亦是朕爱孙的生辰。芙仪公主自去年嫁入神策大将军,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坊间朝野佳话不断,堪称郎才女貌,相得益彰。今日更是喜得麟儿,虽说皇孙乃是星子,并不足月,好在母子平安,朕心甚是宽慰。”

王皇后双合十,阿弥陀佛了几句,之前听说芙仪公主突发产子,心难免牵挂哀戚,好在一切顺利,颓然之色顷刻消却,喜上眉梢道:“真是上天庇佑了,看来皇孙是迫不及待见他的祖父祖母呐。”

纪忘川双成拱,“芙仪有圣上和皇后天威庇佑,自然化险为夷。”

众卿纷纷举杯恭贺崇圣帝双喜,豪饮一圈后,大太监又凑在尉迟云霆耳边说了几句,他抚掌大笑道:“众卿在此,正好与朕分享乐事。神策大将军府上纪老夫人带着初生的皇孙来给皇祖母贺寿,哈哈哈……爱婿,这便是你和芙仪献给皇后的寿礼吧,有心思!”他朝大太监挥了挥袖口,说道,“还不快请老夫人和皇孙入筵席,让众卿看看皇孙的天龙之相。”

纪青岚穿了一袭缟素之色,斑驳的白发毫不掩饰地盘了个发髻,点缀了一根楠木发簪,朴质又低调,甚至毫无血色,让人看了心生寒凉。她稳步走入御花园,怀抱着丹凤朝阳金丝滚边襁褓。

御筵之上众卿看到纪青岚萧索打扮,外表不露声色,各自肚子里做章,如此模样,这是报喜,还是奔丧?

尉迟云霆一脸笑色,在看到纪青岚的一瞬间拉下脸色,怀抱着皇孙,居然穿着如此不得体,简直丢尽皇室颜面。

王皇后很是忌讳,寿辰之日和天降皇孙双喜,纪老夫人不穿红戴绿也罢,这番寡淡清白之相摆给谁看,不知道的以为是来讨债的。王皇后出声训斥道:“荒唐!大喜之日,纪老夫人穿着如此不得体面,你这是要折损谁?纪大将军为人谦和守礼,纪老夫人也该顾及他的面子才是。”王皇后长出了口气,众卿齐刷刷地目光看向她,再次计较礼数长短不合时宜,“罢了,今夜喜庆之日,本宫不和你计较这些,快把皇孙报上来让本宫瞧瞧。”

纪青岚不卑不亢地走上前,嗤笑了声,“皇孙?”

鼓乐声骤停,嬉闹声渐止,声浪跌倒冰点,筵席上众人蓦然噤声,纪青岚看似来者不善,在场所有人屏息等着看纪青岚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王皇后愠怒,两颊涨红,问道:“此话何意?难不成是位小千金?”

尉迟云霆拍案惊奇,呼喝道:“爱婿,还不快把皇孙抱上前来,让朕仔细瞧一瞧。”

邵元冲不住朝他飞眼色,这就是纪忘川口的契,那他处心积虑铺排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场闹剧?

纪忘川神色如常,起身走到纪青岚身边,想伸去接过襁褓,却被纪青岚一打落。“皇上,您想仔细端详,不必劳烦旁人,贱妾这便让您看个真切。”

尉迟云霆骇然不安,纪青岚初次面圣,周身却带着极大的怨气。襁褓的孩儿呜呜大哭起来,她嘴角冷漠牵扯笑意。尉迟云霆指着纪青岚,骂道:“你这个疯妇!不许对皇孙无理!”

纪忘川岿然不动立在纪青岚身边,不劝止,不作为,默认地看纪青岚肆意撒野。

纪青岚情绪激愤,事已至此,她从未想过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苟延残喘至今,就是为了今夜大快人心地揭露尉迟云霆大逆不道的丑事。

尉迟云霆雷霆震怒,大一扬,却无人出来呼应。大太监左右一望,洋洋洒洒铺了十八桌的筵席旁,没有驻守的侍从。

大食、身毒、吐蕃等朝贺的使臣交头接耳,冷眼旁观尉迟云霆与纪青岚对峙。尉迟云霆瞪着纪忘川,“纪忘川,身为朕的正二品神策大将军,御宴之上,岂容泼妇在此撒野!”

纪忘川躬身作揖,“皇上,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母让子死子不得不死,如此两难之举,恐怕臣无法抉择,还请皇上发落便好。”

王皇后扯了扯尉迟云霆的盘龙袖口,“皇上,看一看皇孙才是最紧要之事,孙儿哭得这般撕心裂肺,怕是身上有痛楚。”

尉迟云霆敛了敛怒气,指着纪青岚道:“休要胡搅蛮缠,快让朕来看一看。”

纪青岚举起襁褓,目空一切,呼喝道:“皇上,您的皇孙不如让世人看个清楚明白!苍天之下,岂容妖孽横生!”

襁褓褪尽之下,裸露出孩童的真容,两只掌大小的身躯,头大如斗,四肢精瘦,活像只退了毛的泼猴

如惊堕在尘嚣上的冰雹,砸在人眼,不禁哗然一片。崇圣帝吓得瘫倒在花梨木包金镶玉龙椅上,颤抖着,“这是何妖物?妖物!……来人,把这妖婆子拖下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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