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在前开疆拓土,平定内乱,妻子在家操持打理内务,本该是最和谐的打算,无奈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蓬莱殿位于大江国后宫西面,通过漫长的红墙黄瓦的宫巷,一座典雅大气的宫殿在雨雾迷蒙出尘脱俗,所谓深院宇,祥风飘荡,瑞烟缭绕,蓬莱殿紫雾缭绕,犹如仙境一般。
御辇还有一程子路,蓬莱殿门外守着两名侍奉琳琅的宫女,在巷子口翘首以待。御辇甫一停稳,尉迟珩牵着琳琅走下台阶,琳琅一扬眸,静如和燕玉焦急地守在殿外,见到琳琅的一刹那,双膝噗通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我的小姑奶奶呀,您可总算回来了,想得咱们肝儿都颤了。”
琳琅没料到尉迟珩给她安排了如此大礼,当下情绪就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垂落下来。“快起来,哭哭啼啼做什么?”
她一面拉扯她们起身,一面自己哭成泪人儿。尉迟珩身旁大太监张希贤低声训斥道:“不懂规矩!婢子岂可引主子落泪,这在后宫是要受笞刑的。”
静如连忙拭泪,“大总管教训得是,婢子们初入后宫不懂规矩,今后还要大总管提点才是。”
静如和燕玉连忙向伫立如峰的尉迟珩行面圣大礼,“皇上宽容大量饶恕婢子们无理。”
尉迟珩一挥袖,宽和道:“都起来吧,进去说话。”
琳琅转身看尉迟珩,他政务繁忙只能送她至此,况且在偌大的后宫她并非孤身一人,他替她做到了能够为她周全的一切。琳琅跨进蓬莱殿高槛,回首依依不舍地看他登上御辇,从此只是隔了几重宫墙,却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静如扶着琳琅往大殿走,气喘吁吁道:“之前皇上说您住在清宁宫,咱们置备下了一切。后来小太监来传话,让咱们来蓬莱殿接您,这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停当的,您可千万担待点。”
琳琅含笑,见到静如和燕玉便觉心安,巍巍宫墙也不再是那么冷落孤寂,好歹在蓬莱殿她还可以相安一隅。自尉迟珩接管天下,连尉迟云霆的后宫都被清扫一空,凡是未被宠幸过的宫女子,除了担着宫女身份继续各司其职,其余一概发还原籍。
蓬莱殿寥落人稀,刚接到琳琅入住蓬莱殿的圣旨,一时间忙坏了宫闱局的太监们,忙前忙后重新收整,好在蓬莱殿乃是舍清宁宫之外,后宫另一重处,住在蓬莱殿的妃嫔历来被皇后高看一头。既是皇上的心头好,亦是皇后的眼钉。
琳琅牵着燕玉的,撒娇似的往燕玉身上靠了靠,问道:“燕玉,有吃的么?”
燕玉问道:“饿了?”
琳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燕玉在琳琅耳边低声道:“您先应付好这茬儿,待会儿再吃。”
琳琅跨进殿门,蓬莱殿随侍女官、宫女、针黹妇、杂役如同落英一般纷纷跪在琳琅面前行大礼。琳琅没有正式被册封,婢子们就这称呼专门请示了宫闱局,大太监拿捏了半天,大江国设有一皇后,四夫人,之下九嫔妃,二十六世妇,八十一御妻,横竖现在后宫就她一人,皇上对她的宠爱真是前无古人,称呼“夫人”,往人脸上贴金总没错。“见过琳琅夫人,夫人金安万福。”
琳琅哪里见过这架势,心头跟擂鼓似的,面容上面依旧分毫不错,端庄的颔首,轻抬了下作势,说道:“都起来,各自忙去吧。”
婢子们初次见琳琅,见她气度不凡,姿容绝美,笑容美而不妖,仪态华而不骄,芳华卓着,怪不得当今圣上为了寻她,不息荒废朝政数月。婢子们行大礼后各自散去,琳琅这才回过神,问静如道:“这通架势,可真吓死我了。”
“这都是按照夫人位分给您拨用的奴才,您的分量摆在那儿。后宫之人猴精着呢,跟红顶白最是拿。”静如笑道,“这后宫就您一人,不跟您面前伺候,跟谁去呀?”
琳琅赧然一笑,玩笑道:“看来这荣宠也受不长了,如今我得珍惜着用。早午晚,喊齐人马,来我跟前跪一跪,长长派头。”
燕玉下去张罗热菜去了,不舍得饿坏她们的千呼万唤才回来的主子。静如陪在琳琅跟前说话。“你这话说的,我敲着您跟皇上天赐良缘,他怎么对您,我们外人看得最清楚,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哪儿这荣宠就受不长了,简直要荣宠齐天呐。”
琳琅一时感慨,蓦然垂首不知道从何说起,犹如往心窝捅刀子,可这看似大局为重的说辞居然是由她向尉迟珩献言的,她真有些悔不当初之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不是当日偷听了尉迟珩的项斯的墙角,她还懵然不知局势严峻。
谢玄龄仗势欺人,握重兵,步步紧逼,他相了尉迟珩空置的后位,非要为谢莺莺争个头破血流不可。
久别重逢,无尽的感慨,琳琅挑拣了无伤大雅的话说,以免触及到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你和燕玉都入宫了,也不差那佟大爷了。”
静如掩着笑,说道:“男人不得入宫,虽然不指望佟大爷他传宗接代了,人好歹临了不能辱没了佟家列祖列宗。”
琳琅颔首笑道:“在理在理。那我也不好记挂他了。”
静如又说道:“皇上让佟大爷守着采葛那宅子,说是将来隔差五要回去住住。”
说话间,燕玉端来了琳琅最爱的麻辣水晶肘子,醋溜小肚丝,碧菜烩松子,山药枣泥糕上桌。
琳琅捂着空乏的肚子,满脸都是笑意。蓬莱殿小婢女从偏殿门外恭顺地进来,端着温水上前请琳琅盥,琳琅还不习惯有人巨细无遗地伺候,别过脸冲着静如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小婢女出门后,静如说道:“您好歹是夫人,这耍宝的小模样要是被婢子们看去,怕是要在背后说您不端庄持重。”
琳琅在静如和燕玉面前毫不掩饰,说道:“我就不奢望背后能有什么好听的话,总不过就是魅惑君王,恃宠生娇之类。”
燕玉在花梨木桌上码好盘,杯盏花碟银着摆好,请琳琅动筷。“您倒也通透。”
琳琅加了筷子水晶肘子,麻辣适,入口即化,琳琅满足道:“燕玉的厨艺天下无双,我在外头漂泊流浪,最最牵挂的还是燕玉做的肘子。我有一回做了个梦,梦见你给我做了一盘肘子,我正要起筷,谁知肘子突然就消失了,我哭着喊着就醒了,然后整整一天都闷闷不乐的。”
琳琅轻描淡写地说漂泊的日子,想吃碗肘子都费尽周折,她们听了心里不受用,半是心疼,半是好笑。琳琅还没有当过母亲,小孩子心性表露无遗。平时端着拘着,相处下来,还是那个畅快玩笑的女孩儿。
燕玉感慨万千,细细瞅瞅,琳琅确实又清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在采葛养出娇艳欲滴的模样,又打回原形了。“您吃苦了啊,咱们主仆人在蓬莱殿住下了,我天天给您做好吃的,保管把您养得白白胖胖的。”
静如跟瞅自家闺女似的看琳琅吃得欢快,条杆儿清瘦,胃口着实开朗,寻思道:“该不是咱有喜了吧?”
琳琅咽了口小肚丝,喉咙顿时塞住似的,燕玉帮给她斟了杯葡萄玉露,润润喉咙,好一会儿琳琅说道:“有过。”
滑胎之事成了琳琅的魔症,每每提及痛楚,眼泪就会不由自主滑落成山川湖海,心口缀满了麦芒,戳得她喉咙都哽咽不已。静如和燕玉吓坏了,连连跪在琳琅跟前请罪。大太监张希贤适才训斥过,如今在大内深宫无数双眼睛盯着,婢子惹哭了主子夫人,就算夫人宽宏大量,宫闱局的大太监们也不会放过她们。
后宫女人忌哭,即便是大悲大痛,至多也只允许眼含春水,讲究一个美感。公然掉泪珠子,是犯了宫大忌,大太监们往往忌惮后妃受宠,做规矩立筏子都只能拿婢子们开刀。琳琅初来乍到不明就里,静如和燕玉在清宁宫里学了个月的规矩,心顾及的事情便多起来。
静如求饶道:“夫人,哭不得,是婢子们说错话,惹您伤心了。您打骂咱们就成,千万不能伤了心。”
幸好琳琅怕生喜静,后妃虚张的派头她不看重,一早把偏殿的人都遣散去外头了,无人看见她流眼泪。况且后宫只有她一位主子,明争暗斗那些戏码尚未开锣,没人犯得着惹恼她。
她扶起静如和燕玉,说道:“你们作甚这么担惊受怕,动则下跪求饶,我可承受不住。”琳琅摸了下小腹,眼眸濡湿,说道,“这事儿我也不准备瞒着你们,只是我一时半会儿没法子看开。孩子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没了,都怪我……”
静如和燕玉听闻噩耗,一时间没了章法。尉迟珩与琳琅夫妻情深,可是人伦道理在前,无后事大。哪怕是寻常老百姓,妻子生不出孩子,丈夫也得寻摸找个妾,好歹要整个娃娃继承香火。更莫说皇家天子,岂能无子继承大统。琳琅眼前百样好,终究填补不了无子的缺陷。那冷清的后宫,怕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燕玉忍不住抽抽泣,泣静如咬着牙,满腔子塞着棉花似的不顺畅。“怎么就不能生了?哪个庸医混说的!”
“损了身子的根本,一切都耽搁了。”
琳琅一言难尽,只盼着宫御医能够妙回春,圆她一个为人娘亲的念想。
燕玉掖干了眼泪,说道:“改明儿起,我天天给您炖煮药膳,肯定把您这身子调养好。那些江湖郎的话不足信,您这眉目和善,这是福相,子孙满堂之相。”
静如想事情总比燕玉远一步,她领悟到之前琳琅闻似玩笑话,说她荣宠受不长云云,可见滑胎之事一直积压在琳琅心头。静如说道:“夫人,后宫不必咱们采葛,皇上如今身份贵不可言,前朝后宫牵连甚广,这后宫免不得会添些新人进来,您可千万要看开,可别跟皇上耍小性子了。”
琳琅瘪了下嘴,说道:“我最识大体,何时跟他耍过小性子?”
静如服软道:“是是是,婢子们说错了,您宽宏得体。”
琳琅看着静如说道:“你们这婢子前,婢子后,要自称到几时?我听着真是不入耳,过去多好啊,咱们前,咱们后的,听着就亲切。”
燕玉说道:“要是宫里真添了新人,咱们的规矩更是不可荒废,主子与婢子之间该有的礼数也不能逾越。要不然后妃内斗,还不是给皇上找不快活么。”
琳琅歪着脑袋,以托着头,静如和燕玉的话不重听,但又不得不听。她心里明镜似的,她没有家世依傍,没有父兄为尉迟珩开疆拓土平定寇患,她有的只是自己,凭着尉迟珩对她的感情立足。男人的感情到底有多坚固,往往只可患难,却不可富贵,眼下他坐拥江山,天下数之不尽的美女蜂拥而来,他还会不会对她始终如一?
只要尉迟珩松口让谢莺莺入宫,那谢玄龄自然会挂帅出征,为女儿在后宫的驰骋打下前朝的坚实基础。那么她,也许真成了后宫的一道孤独的风景,尉迟珩记得她的时候来点缀下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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