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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驾读书的女子一个个都活成了人精儿,一入甘露殿除了读书,便是送礼托关系打探后宫的人脉表。新帝的后宫生活很寡淡,除了一位来不及册封先占着位置的琳琅夫人,一切位置都是崭新而空置的,怪不得一众朝臣之女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地送入甘露殿。

女生员之不乏容貌出挑,护国公谢玄龄之女谢莺莺娇美可掬占得头筹,尚书令千金李之雁,光禄大夫千金刘青佩相貌端丽,与谢莺莺足鼎立。这人一入甘露殿读书,便情结金兰,听后宫人说起蓬莱殿琳琅夫人姿容倾城,便约着去一起去见一见。

午后阳光温煦,琳琅倚窗读书,品着玫瑰花茶,日光澹澹宁静地滑过偏殿的花格窗,如瀑的长发流泻满地的温婉。

静如进殿通传,说是甘露殿的女生员特意来拜见琳琅夫人,彼此琳琅正赤着脚在大理石上跳格子,乌墨的黑发纷飞而清香,如此憨态可掬的一面,怪不得尉迟珩对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

琳琅走到墙边弯腰去穿鞋袜,大惑不解道:“她们不在甘露殿读书,跑我这儿做什么?”

静如推测道:“能送入宫读书的,一个个猴精儿,该不是来兜兜您的底?”

“我孤身一人,无家世依凭,倒是入了她们的眼。”琳琅用指梳了梳长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静如,替我梳妆吧,既然她们有心见我,我也想见一见她们。”

静如应了个是,赶忙上前替琳琅梳妆打扮,本是一个清清静静的午后,非得来了几个外人叨扰,不见则是小气,见了也确实无意。后宫女子生存意义全部维系在同一个男人身上,那些过分的虚情假意也着实让旁观者见了倒胃口。静如把打听来的情况同琳琅交了个底,甘露殿的女生员一众姿貌皆是上佳之选,此番来造反的谢莺莺、刘青佩、李之雁更是翘楚之列。短短数日,人感情颇深,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义结金兰。

琳琅嘱咐道:“别让她们干等着,备些金银花茶给她们下下火。”

琳琅稳步踏入正殿,含笑之颜犹如林间清风拂面,让谢莺莺等人面色上莞然一笑,太阳穴却腾腾跳突着灼烧之感。常听宫侍婢太监说琳琅夫人美貌,不想却如此惊为天人,身居夫人之位,肃穆时大气磅礴的端庄,浮笑时却敏可爱,看年纪应该与她们不相上下。

她们屈膝拜见琳琅,琳琅广袖一挥,潺潺微笑如溪流,润物细无声。“本宫来迟,让各位女生员久等了。不知今日来蓬莱殿,所谓何事?”

谢莺莺一听琳琅称她们“女生员”,便知她不好相与。同在后宫,即便如今只是伴驾读书,保不齐改明儿选在君王侧,该称为“妹妹”才是。琳琅自然参考过不少称呼,思前想后拿捏之下,还是保持距离更好。再者她心里也抵触,尉迟珩要纳妃无可厚非,但是让她自动自觉地把她们代号入座,她眼下还没有这份宽宏大量。

李之雁看谢莺莺眼色有恙,猜到她必定忌讳琳琅对她们的称呼。她们心里看不起琳琅的出身,但是如今新帝跟前第一宠妃之位被她牢牢霸占,不满又如何,满腹牢骚心抗下,假以时日谁占上风还两说。李之雁笑容潋滟,大气温和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突然造访还请琳琅夫人海涵。我们姐妹人在甘露殿读书已有一阵子,按理应该早些来拜会琳琅夫人才是,一直听闻夫人雅名,今日赶巧得了空,特意带了些小玩意儿来,还请夫人笑纳。”

谢莺莺打扫好心情,挽起笑脸,“夫人圣眷隆盛,福泽绵延,我恰好得了个极品帝王绿翡翠观音,据说这观音送子极其灵验,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用,特意送来为夫人添福添寿。”

侍婢把翡翠观音端到琳琅眼前,极致冰种的透与幽深高洁的绿结合在一起,清澈犹如彻骨的寒潭,翡翠色泽饱满,通透如冰,价值必定不菲。

琳琅颔首微笑,不作表态。李之雁往身后侍婢使了眼色,侍婢端上去奉于琳琅眼前,乃是一套做工精致考究的紫砂泥茶具。“听闻琳琅夫人素喜品茶,咱们得了一套茶具,却也是无用武之地,正好借花献佛。”

琳琅垂眼一看,竹海提梁,整套茶具以竹海为主题,用上好的紫砂泥制作而成,根根林立分明的翠竹构筑壶身,嵌盖处贴合竹叶,造型立体巧制,流、钮、提梁皆竹节构筑,气韵无双,大气沉着。琳琅含笑道:“此壶难得。紫泥可分头槽、二槽青、底槽青类,看泥色考究,该是紫泥最底层,质量最佳。”

琳琅搭腔,貌似茶具合心意,李之雁容色神采飞舞。刘青佩最是低调跟在二人身后,刘青佩之父光禄大夫是从二品散官,论出身不如谢莺莺与李之雁,她奉上是金丝八宝如意项圈。琳琅挥袖一扬,客气又生陌,“过门都是客,你们在此久等,又奉上如此大礼,倒是让本宫有些不知所措。你们初来乍到,本宫岂好收你们如此大礼,心意本宫领受了,东西都退回去吧。”

李之雁装作不知所措,低婉道:“夫人身份高贵,此等俗物能入夫人的雅目已是高看了咱们一眼,还请夫人定要笑纳。”

静如忍着笑,憋着腰都酸了。

琳琅一口一个“女生员”,听得谢莺莺等人耳膜都振痛了。“女生员难得造访,按理该本宫赐你们见面礼才是,都撤回去吧,心意我领受了。既然来了蓬莱殿,本宫见了你们也真是喜欢,静如如把皇上御赐的金镶玉绿翡翠臂钏取份赠予女生员,聊表本宫的心意。”

夫人送赠之物,论理只能感恩戴德欣然接受,虚虚推了两句,人只好受了琳琅的见面礼。琳琅与她们在甘露殿闲话家常,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最后受了李之雁的紫砂泥茶具,而后人以继续回甘露殿读书为由告退。

待人都散去后,蓬莱殿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唯有日光如水淡淡划过岁月。琳琅扫了一眼紫砂泥茶具,凌然道:“燕玉,拿下去吧。茶具虽好,但送礼之人居心不良,可惜了极品紫砂泥了。”

燕玉是直肠子一通到底,藏不住事,“夫人,您若是不喜欢,何必收了这礼?”

静如端上了一盘火晶柿子,剔透晶亮的红耀眼张扬,琳琅盥洗了抓起一个柿子开始剥。静如跟随琳琅一阵子,对于她的秉性有所了解,捂着嘴嗤嗤笑。琳琅侧过眼,和煦道:“她们人本就貌合神离,我不过是助她们一臂之力,自己搞内乱,也好过来这里打扰我。谢莺莺和李之雁家世甚高,出阔绰,尤其是那个李之雁修养城府更在谢莺莺之上,至于刘青佩家世略低她们一筹,我也不愿牵扯些弱势之人。她们人想在后宫抱团,也不看看人心齐整不齐整,人向我献礼,我便挑了一份受了,不论是我领了,还是推了,她们心里都不好受。”

静如叹了口气,琳琅未雨绸缪的心思赶在人前了,但君心难测,只要尉迟珩心有旁骛,就看这人的心思肚量,后宫必定会掀起风浪。

琳琅剥了两颗柿子,蜜甜的汁水透心爽快,静如见状上前端开那盘柿子。“夫人,柿子性寒,您还是浅尝则止。赵御医的话您可不能不听,眼下最要紧便是养血,再吃这些寒凉之物,岂不是一朝破功。”

静如朝身后的燕玉使了个眼色,燕玉连忙去小厨房端来温热的人参养荣汤和山药枣泥糕,端到琳琅跟前矮桌上,说道:“赵御医说了六法养血,眼下就是药补,您可得把这人参养荣汤给用了吧。”

琳琅斜倚在紫檀木大椅,歪着头看静如和燕玉为她操心忙碌,舒然道:“我晓得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这人参汤我一定喝,只是那火晶柿子正当适宜,着实美味,你们赶紧把它吃干抹净,省得我看了眼馋。”

燕玉脱口道:“您看您都是夫人了,说穿了算是后宫之主,咋还这么小孩子脾气,说出话来也不怕害臊。”

静如警觉地左右张顾,幸亏殿没有杂人,她板起乌沉沉的脸孔,轻声训斥道:“在后宫最忌口舌招尤,什么后宫之主,咱们绝不能瞎说,不然就是给夫人找事端。午后来造访的那些女生员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过就是伴驾读书,又不是入宫侍奉,一个个摆成那些妃嫔拜会的姿态,看了就招厌烦。皇上不开纳妃入宫的先河也罢,一旦开了口子,咱们夫人过得更是战战兢兢。”

静如的话字字珠玑,却很是刺耳。琳琅坐在蓬莱大殿上,举目望这开阔奢华的大殿,再回想起昔日繁盛的嫣华宫如今寥落成泥,便知时光兴替,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她倚仗的是尉迟珩对她的感情,如果有一天感情淡了,她也逃不开斜倚熏笼坐到明的结局。

君王绵延的历史,亟需一个嗷嗷新生的孩子,偏偏她独断了这一份福泽。也许大开后宫纳妃之门,不过就是迟早的事。思虑至此,心口一热,双捧起眼前的人参养荣汤一饮而尽。不论赵御医说的是真话也好,还是不敢得罪敷衍她,总之她死马当活马医,心存希望总觉得天空都敞亮点。

静如和燕玉很是欣慰,琳琅抹了抹嘴,又拿起一块山药枣泥糕咬了口,“燕玉,你厨艺见长,枣泥糕清甜细腻。”

燕玉笑道:“夫人既然赞赏有加,咱要不要给皇上也送些过去。”

琳琅扬眸看燕玉,乌密密的睫毛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而后低头把那一半吃掉。“皇上他忙,此时不宜去。”琳琅托着腮看偏窗,好似在等着更漏落尽的时光,喃喃道,“放心吧,你们的话我懂。”

疏疏的枝叶慢悠悠地摇落了夕阳的余晖,转眼天擦了黑,宫过了晚膳的时辰,尉迟珩依然在太极殿忙碌政务。大食国骁勇善战一路攻占了播仙镇,谢玄龄的谢家军日夜兼程,先锋军队开足火力交锋,这一战波诡云谲,尉迟珩在朝坐镇时刻不敢有所懈怠,南诏人在昆州与项斯焦灼半个月,疲累不堪的战事让尉迟珩寝食难安。

琳琅梳了个飞云髻,衬上孔雀点翠流苏发簪,换了一身镂金挑丝轻罗纱裙,搭上一条白蝶穿花披帛,缓步走动时如凌波微步,身上翻飞蝶舞金沙,在月光下尤其撩人入心。为了掩人耳目,她特意披了一身佛头青满绣琵琶披风,瞧瞧地潜伏出了蓬莱殿。

夜深人静,天黑到透,穹窿高出悬起暧昧的月色。琳琅去太极殿偏殿,张希贤守在尉迟珩书房外,困顿地打着盹,听到琳琅的脚步声如临大敌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琳琅抿嘴温柔一笑,低声道:“大总管不必惊慌,是我贸然造访,您千万海涵。”

张希贤见琳琅客气,他更加谦卑,弓着身子,压低声音道:“夫人此言折煞老身了,皇上与朝政商讨军政至深夜,粗粗用了些膳食,此时怕是已经睡了。”

琳琅莞然,“大总管不必通传,容我进去便可。”

张希贤有些吃不准这个分寸,按说不经通传直闯皇帝寝殿是死罪,可偏生对方是皇帝心尖上的嫩肉,断然拒绝要是遭了恶,枕边风吹起来也够他喝两壶的。“这……”

琳琅拍胸脯保证,“你放宽十二个心,保准不能牵连到您。”

张希贤听琳琅这么一说,可算是放心,话就说得漂亮了。“您这话说的,老奴贱命一条,但凭夫人使唤。”

琳琅摸黑跨进了尉迟珩的寝殿,博山香炉燃着袅袅独活香,她回身小心翼翼地扣上了门闩,今夜她要办一件大事,她给自己鼓了一整天的劲头,喝下一碗人参汤来壮胆,就要在此刻色诱君王,做个彻头彻尾的狐媚子,让尉迟珩绝不能逃出她的五指山。

心里打定了十全的主意,特意省了午睡的时间在诗经夹了一本专讲男女之事的妙书,怕被静如发现,临走时特意把书藏在床底下了。自觉学了一腔子的本事,准备来尉迟珩身上施展施展。

才迈近了两步,小腿肚子有点抽搐,估计是紧张所致,只好扶着金丝九龙盘日屏风,弯下腰捏了捏小腿肚子。夏末时分,暑气渐渐消却,偏生今夜有些暴风雨前的燥热,披了一身的披风着实碍事又捂痱子,便把披风随一拖搭在躺椅上。

绕过屏风,月华更浅,琳琅如同盲人摸象般往前走,差点磕到尉迟珩处理奏折的大书桌,连忙扶着桌子绕路而行。心里结结实实地打鼓,要勾引君王也不容易,起码得先认个路。

从琳琅跨入寝殿,尉迟珩便已惊醒,以他枕戈待旦的沙场经历,哪怕睡到深梦他也时刻揣紧警惕的心弦。

之前屏退了朝臣看天色已晚,以为琳琅已经安置休息,才勉为其难用了些晚膳,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却听到了寝殿外悉悉索索的声响。凝神一辨析,便知是琳琅来了,他调整了下呼吸,嘴唇莫名有些干燥。

半夜更摸进他的寝殿意欲何为,这小丫头真是越活越讨人喜欢了。他强压着起伏的心绪,沉着冷静地躺在床上等候琳琅的光临。可琳琅磨了半晌工夫还是没有靠近,他又不好让琳琅知道他已醒过来,只能再忍忍等候她磨洋工,真是让他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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