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德妃侧脸龇了春秾一下,“自作聪明!请他回来做什么?”
春秾躬下身,自知言多必失,在谢德妃跟前服侍,时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要拿捏住主子不喜欢下人自作主张的个性。“婢子失言。”
谢德妃如临高谷,一望之下,对于前尘一目了然。“徐守衡受过父亲的恩惠,若不是被逼到紧要处,他也不会想到求本宫救他。既然他来了珠镜殿,本宫便知道所谓何事,他还需开口做什么。李昭仪来得时恰到好处,本宫并不想知道太多的内情。皇上毒之事上,本宫要独善其善才好。”
春秾益发佩服谢德妃高瞻远瞩。“娘娘聪慧,婢子愚钝。”
谢德妃扫了春秾一眼,缓下声气来,适才黑了脸,适当时候也要给颗糖,不然如何让下属死心塌地。“你忠心耿耿,本宫心里清楚。你那些兄弟在谢家军自然有大把上位的会。”
春秾感恩戴德,“娘娘高瞻远瞩,婢子有幸为娘娘做牛做马,实在是祖宗坟头燃了青烟了。”
谢德妃越发得意,她很久没有这样顺过心了。只要一想到邵淑妃在承欢殿如坐针毡,贤妃在甘露殿受尽冷遇,她心里便如吃了蜜糖一般滋润。她缓缓地走,说道:“徐守衡来珠镜殿,本宫便知道他与禁药脱不了干系。可他没那么大胆子,必定是受人之托。这局不难,相信贤妃心里也清楚,必定是被人给陷害了。听闻淑妃累日来调理身子,想一举得子,肯定下了重,本宫估摸着是分量落重了,而皇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蓬莱殿,她则正好把罪过都推卸在贤妃身上,她以为除掉贤妃,她就能赢得君王宠爱么?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模样。”
春秾掖着嘴笑,“娘娘所言极是,那娘娘就坐收渔人之利。”
谢德妃笑了笑,放眼长望,黑漆漆的天空没有一颗星辰,落寞得就像此时珠镜殿外的宫城。谢德妃又转念想起李之雁,问春秾道:“你觉得李昭仪如何?”
春秾想当然道:“她一向与娘娘交好,与娘娘是一条线上的。”
谢德妃颔首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她的优点是不会多嘴,见到什么,该不该问,似乎都很清楚。可是越是让人放心,便越是让人不放心。”
春秾道:“娘娘,李昭仪不过是尚书令之女,她不受君宠,父系祖荫不足,她能翻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德妃转念想到了尚在昏迷的皇上,论权术,她哪怕翻转了整个后宫,可皇上不醒过来,一切都是惘然。她把春茗叫到跟前来,吩咐道:“快去太极殿问问,皇上的情况好不好?”
春茗点点头,立刻抽身前往太极殿。
这一夜深宫无人入眠,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皇上一旦出了岔子一命呜呼,不论品级的女眷都是属于先皇帝的,后宫的女子永远属于当权者,先皇的女眷自然会统归到一处颐养。她们都还那么年轻,在家都是掌上明珠,大部分连皇上的面也没见过,更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这么从一个大院子里养到另一个院子里终老,任谁都心有不甘。
更漏一声声,仿佛磨人心智的夜枭,琳琅守在滴水檐下寸步不离地望着如水的月华。又是一个圆月十五,月圆人难圆。犹记得上一个十五,尉迟珩费心为她安排了一场团圆,两人短暂的逃离宫墙,重新回到陆府,人事两翻新,再次融入陆府,好似消却了身份的隔膜,益发融洽而和谐。那一夜还因为陆从白的缘故,和他发起了争执,扭着性子不同他好好解释,如今想来都是遗憾,若是他就这么长睡不起了,那么她也只好随了他去了。
静如半夜醒来,忧挂万分,圆月特别明亮,照着人心里慎得慌。喝了口凉水塞牙咳嗽,往窗外一看,却见琳琅怔怔地坐在廊下。她连忙披了件外衣出门口,走到廊下,“我的小主子,您这么大半夜不睡觉,可怎么养足精神等到皇上醒过来呀?”
琳琅悠悠回过头,眸子里挂着落寞的泪珠。“他还会醒过来么?”
静如加重语气,非常肯定道:“皇上洪福齐天,一定会醒过来的,到时候锄奸佞,还您清白。”
琳琅寝食难安,不仅因为自身的困局,更是对尉迟珩放心不下。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很难草草煞尾。“如今我只是担心,邵淑会不会加害皇上?”
静如骇然,双膝一软,趁势坐在琳琅身边的扶栏上。“那淑妃岂能这般的大胆,她害了皇上昏迷不醒还不够,难不成真是要伤了皇上的性命?可是皇上若是薨逝,她这辈子也没有指望了,在冷宫老死罢了。”
琳琅说道:“老死总比即刻死强吧。邵淑用了禁药,原本只是为了闺房之,谁知反而弄巧成拙,皇上因此毒。一旦皇上醒了,必定会彻查,她身上背着对皇上下毒,陷害嫁祸之罪,你以为她还能脱身?即便她的父亲是河南节度使,拥有军权和战功,谋害皇上是大罪,足以让邵氏一门问罪。”
静如惘惘地听着琳琅的分析,头头是道,捂着心口,有些承受不住。“难不成……淑妃会铤而走险?”
琳琅想及自身,再想到尉迟珩此时的处境,犹如漫漫长夜漆黑一片,不禁黯然神伤。“也许她想着大不了一拍两散,宫无人主持大局,我被她们软禁,如今以淑妃和德妃为尊。如若皇上不幸走了,大不了她们就此冷居,却能保住性命。”
静如难以置信,但琳琅拿捏人心素来准确。“淑妃真能做到那么绝?”
琳琅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女人心,海底针。”
静如两一摊,靠在扶栏边上,心里无限凄凉。“主子,咱们现在是砧板上的肉,您还想这么多做什么。眼下最重要保住您的性命,等皇上醒了,您可要一桩一件跟加害您的人清算。”
琳琅沉下脸,再也没有比这更揪心之事。后半夜的凉夜,冷透了人的心肝。琳琅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静如糟心,“这可恶的狗腿子,看蓬莱殿失势,连晚膳都没给咱们送,难不成真想饿死咱们。主子,您忍忍,婢子这就去咱们小厨房去找找,兴许还有些面剩下。”
琳琅抓住静如的,“不必了,都夜了,忍忍便过去了。我还是贤妃,他们再是轻慢,也不敢过分造次,毕竟皇上只是昏迷,并非薨逝。宫里跟红顶白的人多了,可若是没有利益相关,不见得心狠辣非要害了我的命。”
静如束无策,活了大半生,莫名其妙进了宫为婢子,还莫名其妙卷入纷争,到了人寂无声的子夜,荒凉幽幽然爬了上心头。“主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等。”琳琅起身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鬓发,“静如,先去睡吧。好好睡一觉,明日之事,明日再想吧。”
静如顿顿地颔首。
这一夜过得异常艰难,太极殿会诊的御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皇上这毒太蹊跷,若只是服用了禁药,精疲力尽,气虚神弱,过度耗竭,尚不至于昏迷至此,血脉不畅,几乎到了停滞的状态,必定还参杂了其他诡秘之物。
徐守衡其他御医轮番为尉迟珩把脉,会诊研讨,却苦于没有方法,只知道他服用了花销魂散后精力衰竭,却不知道是否服用了第二种,抑或第种禁药。他气息益发微弱,犹如风烛残年的老朽,哪怕只是风吹都保不齐能吹灭了他这一生的香火。
大太监张希贤守在龙床边片刻不离身,他服侍了两代君王,他看得出眼前这位是开创盛世繁华,公正开明的明君。众御医一筹莫展,会诊持续到后半夜,御医们疲累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张希贤发话道:“各位大人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一宿,查阅医书典籍,明日再来为皇上诊治。”
御医邹佩衍端上来一碗刚炖好的汤药,气味清淡,色泽黝黑。张希贤问道:“敢问邹御医,这是何物,能解皇上之毒?”
邹佩衍躬身回道:“此乃叶一枝花,又名骚休,有清热解毒之大效。皇上毒性不明,不敢枉然用药,唯有以叶一枝花慢慢除去体内淤积的毒素。此乃延缓,却不能立竿见影,仍需尽快找到根源,对症下药。”
张希贤见此时众人束无策,邹佩衍行医多年,在宫口碑颇佳,只能一试。“那便有劳邹御医了。”
邹佩衍和张希贤扶起皇上,以长柄银勺为他送药,这碗药喂得着实艰难,用了大半柱香的时间才把药喂下。
邹佩衍服侍皇上服了叶一枝花,而后躬身退下。太极殿外朗月如盘,他走到拐角暗处,只见一个人影从边墙外翻身跃下。黑衣人拱道:“邹御医,皇上此时是何情形?”
邹佩衍说道:“毒不轻,必须找到根源,否则情况危殆。”
黑衣人领命,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之间,已然不见踪迹。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蓬莱殿外聚众了一批宫闱局执行太监,他们叫嚣着把门叩得噔噔响。琳琅本就睡得浅,匆忙阖上眼不足一个时辰,便被门外的骚扰声惊醒。
静如匆匆忙忙跑到琳琅跟前,回话道:“主子,门外来了一批太监,来者不善,现正叩门呢,咱们要不要开门?”
琳琅眉头微拧,猜不透这大清早又是哪出幺蛾子。“开门去吧,是祸躲不过。”
静如担心,蓬莱殿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若是有肢体上的冲撞,她们都会落入下乘。“会不会对您不利?”
琳琅说道:“若不开门,他们怕是要破门而入。”
静如百般不愿,只好勉为其难,揪着心打开蓬莱殿的门闩。宫闱局掌事大太监张祥善为首走进蓬莱殿,只见琳琅端庄沉稳地站在外殿正央,虽则外表白皙瘦弱,但气势上桀骜而清高,一点都不似自怨自艾的冷宫妃嫔。
张祥善颔首见礼,“贤妃娘娘,多有得罪,老奴也是奉命行事。皇上在您宫里了毒,如今毒性复杂,御医们束无法,老奴只好再来查一遍,看是否还有疏漏。您知道皇上龙体牵扯到大江国的江山社稷,绝不能有半分懈怠,如此,唯有叨扰了。”
琳琅话锋带刺,笑里藏刀,说道:“张总管说得客气,您请自便,该砸的昨日你若是嫌砸的不够,今日继续便好。”
张希贤扫了琳琅一眼,领着一帮执行太监从她身旁经过。心里计较着,亏得贤妃没有祖上庇佑,否则以她这没来由的嚣张,不知道要在后宫跋扈成什么样子。
琳琅微闭双目,站在开阔的天地间,耳畔充斥着打砸摔乱的噪音,静如害怕地扶着琳琅,琳琅拍了拍静如的背,“他们摔坏咱的,很快就会还给咱们。哪只砸的,便把哪只砍下来,你看可好?”
静如看一脸平静的琳琅,“主子,您还有心思说笑?您一点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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