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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嘉芸晕乎乎地走进电梯,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两个男人——矮一点的一脸愁苦疲惫,看到她就移步挡在瘦高个儿前面。瘦高个儿靠着电梯壁,鸭舌帽加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这种装扮在这个住宅区很常见,因为这里是s市赫赫有名的明星住宅区。

当初开发商就是搞“一流安保、狗仔禁区”的噱头卖房,吸引一波明星买房安家,继而也吸引了很多别有意图的有钱人。

寇嘉芸见怪不怪,一点也没有打量研究是哪个明星的想法,只想尽快到家,解放低烧扛了一天的自己。她转身去按楼层键,发现“15”亮着,便手搭着扶手,靠着墙壁昏昏欲睡。

电梯合门,缓缓上升。寇嘉芸的视线忽明忽暗了几下,她怕自己半死不活晕倒在电梯里,想抬手掐着自己腰上的肉清醒一下,却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同时身体一轻,感觉心都跳出来了。而下一瞬放佛有千斤重的东西,一下子把她压趴了,重重摔在地上。

坚强的寇嘉芸没有被病痛打倒,却被电梯事故击倒在地。她就此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电梯里的两位男士在刚刚电梯骤降的时刻,非常迅速而镇定地贴到墙壁、分腿屈膝,一气呵成。

一切终归稳定,楼层显示在“2”,还好没有触底。

“靠,三次了!物业还没修好电梯吗!”口罩男抱怨,与此同时,头顶的LED灯闪了一下复亮起。

愁苦脸准备按警铃投诉,却发现自己脚下趴着个人,当即吓得跳起来,扑到口罩男身上,嘶声叫喊:“啊!!!死人啦!”

“小胖,你给我松手!”

小胖被扯了下来,眼看着口罩男上前俯身抱起“死人”,不禁哆嗦:“楠哥,你别碰……万一……”

楠哥转头,鸭舌帽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着小胖:“小胖妹妹,愣着干什么,报警啊!人还有气儿呢!”

小胖悲情感叹:今天真是倒霉!

早上被粉丝堵在机场,错过航班,经纪人在电话里怼了他半个小时。千辛万苦把楠哥送到家,结果遇到电梯抽风。要不是有个事故伤患要照顾,楠哥憋了一天的火肯定要对着他喷了。

现在,楠哥摘下口罩,化身喷火龙,狂怼赶来的物业经理。

“一个破电梯,我用一次坏一次,你们是故意的吗!”

“一年几万的物业费,我还不如捐了、烧了,图个开心,给你们让老子糟心!”

“这姑娘要是摔死了,你们对得起人家爹妈吗!”

经理被怼得狗血喷头,还要赔笑。小胖可怜他不容易,但看自己扶着的姑娘小脸发红,显然是发烧了。

今天若是这姑娘一个人上了电梯,深更半夜的几乎没人进出了,恐怕她就要在电梯里趴一夜了,那可遭罪了。

想到这儿,小胖一点儿也不觉得楠哥发火不对,这物业就该骂。

在楠哥的盛怒之下,经理叫来电梯维修工连夜抢修。

……

寇嘉芸煎熬了许久,耳边聒噪终于消停了。身体酸软又飘乎,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她惬意地翻了个身,然后就醒了。

当她坐起揉开眼睛,看见对面墙上巨幅帅瞎眼的男士精修照时,她整个人都懵了。

懵逼过后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再看床边衣架上还挂着自己的外套和包,可松了一口气。

发烧,回家……不对,没回家,电梯里……然后?

唉呀!这个男的真帅啊!好眼熟,他是那个谁……一个很红的明星……哎呦,脑壳疼!

寇嘉芸瞅着墙上的巨幅照片,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但脑子卡机,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

她又躺回去,望着深蓝的天花,才开始想:“我在哪儿?”

躺了许久,也没见动静,她就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打开房门看外面的情况。

门外是小走廊连到客厅,三室两厅的格局和她的屋子一样,但是这么三四米的走廊壁上竟然还挂着两幅人像,和屋里的那幅共享一张脸,不过没露太多。

这个明星想来是屋主了,不然再脑残的粉丝也不能这么“瞻仰”他。

男人的名字就卡在哪个断路的神经元里,直到寇嘉芸看到窝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手机摆弄的真人后,卡机多时的大脑才贯通。

“周楠!”她忍不住惊呼,把专注打游戏的人吓得手机都掉了。

周楠是谁?看着照片卡壳不是因为周楠不出名,而是太出名了。

十年前选秀歌手出道,不温不火在歌坛混了三四年,跑去演戏。刚开始还被人喷唱歌不行,演技更烂,全靠爹妈给的脸蛋接戏,不如抱个富婆大腿混吃等死算了。

当年年少不更事的寇嘉芸也随大流嘲讽了周楠一波,然后很快就被打脸了。

也许是新签的经纪公司给力,周楠转型做演员后,资源好得让同期艺人嫉妒——电视剧、电影、综艺、代言……资源好也建立于周楠本身的确更适合当演员,几部戏下来,演技的确突飞猛进,超过了很多科班出身年龄相近的当红演员。

寇嘉芸不怎么关注演艺圈,不过周楠半年前主演的一部小成本文艺电影爆了,男主角给寇嘉芸留下深刻印象,甚至盖过演员本身,再加上她刚经过烧热洗礼,“周楠”两个字愣是被屏蔽。

蛋糕就那么大,眼看周楠红起来,抢走了某些人的资源,黑子也就跳出来了——整容,包养,劈腿、同性恋、耍大牌……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绯闻满天飞,周楠的经济公司和工作室把律师函发了又发,法律严惩了几个职黑营销号后,造谣才消停了。

现在,周楠当红,红得发紫,以致于寇嘉芸一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路人见到真人都忍不住激动惊呼。

哎,女人!

周楠或许被吓到了,立刻蹦起来,刚要说话,小胖哗地拉开厨房玻璃门,挥着铲子、带着一股油烟跑出来。

“怎么了?哎呦,美女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小胖激动。

看到这张憨憨的脸,寇嘉芸想起自己晕倒在电梯里,顿时觉得丢脸。

寇嘉芸问小胖:“你好,我怎么在你家?”

“美女,昨晚电梯……”

“这是我家。”周楠捡起手机坐回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继续打游戏,“你昨天晕倒了,不知道你住哪儿,只能把你捡来我家了。”

捡?当她是路边的猫猫狗狗吗?

帮助病弱本来是一大善举,但周楠不仅话有点儿刻薄,坐在那里,身体语言好像是:膜拜吧,感恩戴德吧!然后滚!

寇嘉芸本来满心感激,立刻被搅没了,加上本来身子就虚,一下子萎靡了。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我还有事,不继续打扰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小胖,“帅哥,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们有需要可以打我电话。我改天登门道谢,谢谢你们!”

平时小区里大大小小的明星也见过几个,没见过周楠这么不招人待见的。

什么男神,果然空有皮囊和人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寇嘉芸知道不该仅凭一两句话就抹灭别人对她的帮助,但是她现在没精力扮圆滑。

小胖接过名片,寇嘉芸一点都不矫情迟疑,转身朝着大门去,开门关门。

门边的监控屏亮了,显示寇嘉芸直接向电梯方向去。

屋子里,小胖把名片放在周楠身前的茶几上:“楠哥,你辛辛苦苦把人背上15楼,大半夜敲梁医生家门来给人看病,多好的‘英雄救美’!怎么就是管不住你这张嘴!”

周楠瞥他一眼:“我是不想让她借机缠上我!”

“那,昨晚让物业送她去医院就好了。”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交给那些不靠谱的人,你可长点心吧。”

小胖真是心累,搞不懂自己老板又在抽什么风。厨房还开着火,他就继续做菜去了。

周楠听见推拉门关上,立刻蹦起来,蹿到监控屏前,戳亮了屏幕,等了十几秒,看见刚刚离开的女人又出现在屏幕里,打开对户的门进去了。他本来板着的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哈哈,没想到吧!可算让你知道我在这里了。”

……

寇嘉芸乘电梯下楼,转了一圈发现就是自己住的那栋楼,不然那个明星如何能在电梯里“捡”到她。

之前一股脑儿想走,都没注意那家门号,还怎么登门道谢?

只能等对方联系她,或者凭运气看能不能偶遇那个小帅哥了——不想碰见那个明星,不想和这些自命不凡的明星打交道!

已经是中午了,寇嘉芸进了自己家,从冰箱里拿了牛奶面包,胡乱吃了,又吃了常备的退烧药,就躺回床上休息。

她昨天请了病假的,明天又是周六,一个周末总能好了。

迷迷糊糊躺了很久,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忽然震响,来电是未知号码,她顺手就拒接。刚放下手机,又来一通电话,她咬咬牙接了。

“喂?”

“寇小姐,你好点了吗?”男人的声音。

“你谁?”寇嘉芸有气无力,看看电子钟已经六点半了。

“周楠的助理,就……”

“嗯……我想起来了。怎么了?”

“我看昨天晚上都没人联系你,猜你是一个人住,生病也没人照顾,就给你煮了粥,我给你送过去?”

人在脆弱的时候,收到一点关怀,就特别容易被感动。寇嘉芸连那个小帅哥叫什么都不知道,人家就这么关心她了,能不感动嘛!

“谢谢你,我好多了。我去你那儿拿吧。你们在几层?”

“咳……其实,你和楠哥就住对门。”

“???”寇嘉芸震惊,一下子坐起来。

“其实,以前我也经常看见你,不过寇小姐你好像从来都没注意过……”

“你废话这么多?”有另一个男人说话,然后可能是他接过电话,“别睡了,开门!”

乌云漫过朝霞,风掠过山峦、城池与湖泊。

这里是中主焱国都城涑阳城,焱帝国的中心,陆地上最恢宏伟大的城市。

乱世之末,焱国击败诸侯,占据中主之地,而后耗费三十三年在龙首山西南方修建这座城市,即是都城也是要塞,帝国统治由此而始。

涑阳城依顺龙首山地势,由东北向西南渐低,原本靠近龙首山的东北区域是狭窄的带状平原,西南方低地里却起了几座小山丘,山丘群之南是百万亩湖泽——中主之地第一大湖泊:宁泽湖。

在此建都,帝国高层宣称是此处山湖平原汇聚,物产丰富,可供给帝都及周城;水路通途,统御各地。

都城地势大致由北向南降低,龙首山又如天堑一般绵亘东北两面,城池引宁泽水环护,布防之重从每年数以亿计的军耗上就可见一斑了,硬是把涑阳城打造成古今第一军事要塞。

建都资费、人力都是从诸侯国引入,每四年都要抽调各诸侯兵力补充中主防御,一为显示中主之威,二为削弱诸侯之力。

焱帝国迁都涑阳七百多年,诸侯也偶有叛乱,形势最危急的一次是建都后一百九十七年,即武元二十三年,汉、湘两军奇袭进入中主领地,直刺涑阳,计划与城内奸细里应外合攻下帝都。叛军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却在宁泽湖水系网中全军覆没——“幽冥军”埋伏战场多年未现踪迹,却在这里亮出嗜血獠牙,雷霆手腕让他们此后五百多年再不敢有异动,害怕“幽冥军”随时会从水中冒出来,继而掀起腥风血雨,片甲不留。

涑阳城中丘陵区依山修建云楼与虹桥,道路穿山,楼宇悬空,层层叠叠,山水相映,集繁华、秀美于一体;人货从这里向水、路两方输出极为便利,住户多豪富,也有少数达官贵族。这里资本云集,是帝国的经济中心。

中区大部分在平原上,最中央是宫城和皇城,贵族户区集中在皇宫西南侧,与平民区界限分明。中区整体规格严整,可见煌煌帝都的威仪。

驻军基地主要在皇城和东南、西南平原两端,而东北区大片的平原被从龙首山探出来的丹河一分为二。丹河绕过皇城和丘陵,汇入宁泽湖,商运码头和平民户区集中在河岸区域,外围则是平野良田。户区越靠近山区,越是贫穷混乱,最东北的长明坊就是流民和乞丐的大本营,这里的人被统称为贱民。

阴云低垂,暴雨骤降,洗刷长明坊久积的污秽,人们也在空地上呼嚎着接受洗礼。

风啸,雷吼,雨花溅,人语沸。

没有人注意到在一条通往坊外的小巷子中,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喊着:“杀人啦!”

暴雨在午后停了,流民与乞丐纷纷出去挣钱。

有一个乞丐进入那条巷子,发现异样——血水漫进阻塞的下水渠,碎尸七零八落,一个女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虽然不会有太多人关心贱民的死活,但是堂堂帝都,天子眼皮底下,发生凶残命案,官府还是格外重视——这般凶残的罪犯,对帝都的治安影响很不好。

帝都军事归焱国军队管,民事交由五城司,西、南和宫城司的地界大多是商贾和贵族,不仅油水足而且遵纪守法,即便犯事小小城司也管不着。而东城司和北城司辖内大多是平民,没油水不说,破碎事还多。北城司更惨,长明坊辖内的流民可没少给他们惹事,即使不是他们犯的事,偶尔也需要为他人背锅。北城司的捕役三天两头要来抓人进大牢,管几天饭就又放出来了——不能杀也不能养一辈子啊,只能放。

北城司的捕役捏着鼻子驱散了在巷口围观的人,派临时征用的医师充当仵作验尸。现场看起来不太血腥,残尸上的爪齿痕也很清晰,医师强忍着恐惧,再三确认,最终咬着牙向捕头汇报:“罗捕头,死者疑似遭到野兽攻击。”

罗捕头白着脸瞪着医师:“疑似?野兽?”

“也有可能是獒犬一类,应该不止一个。”医师补充可能性。

罗捕头瞥一眼医师身后的巷子,感觉阴风阵阵。他说:“看样子是恶犬伤人了,你尽快补个验尸记录来。”

他想,北城司内要全面禁狗了——公餐要添狗肉锅子了

三个捕役在巷外的茶摊上查问那个女人,然而她惊吓过度,问看见什么,就嚷着“杀人啦!”,闹得半条街外的人都好奇的凑过来。罗捕头隔着一条小巷子自然听得清楚,恼火地吩咐手下人:“快把这里收拾了!还有那女的,她家人来了吗?别让她瞎嚷嚷。”

罗捕头手握着刀柄,在几个岔口巡视一遍,并没有什么痕迹——一场暴雨给洗得干干净净。

他抬头,在长明坊的一方天空中望见龙首山主峰如利剑般直刺云缈,山峦间窜出一条虹桥,横跨长空。

捕役们配合着医师把尸块装进石胶袋里,收拾妥当准备打道回府时,一个捕役慌慌张张跑来。

“罗捕头!”

“怎么了?”

“有人报案,栗子巷发现碎尸……”

罗捕头以为这个捕役连地点都记错了,顿时火了:“你傻了吧,什么栗子巷。这里刚收拾好!”

“不是,那边还有……驻军已经过去了。”

竟然还有第二起噬人事件,城防军要插手,怎么个意思?

“哪路的?”

“北城防的卫兵。”

罗捕头觉得让医师瞎编验尸记录也没办法遮掩了,怕是要闹大。他卷巴卷巴医师刚交来的记录,扔进水沟里:“他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们给老子放精明点儿,去栗子巷!”

“你叫什么名字?”

“……水……娃子。”

言语不清,苏生勉强听出音,继续微笑着抚慰着惊恐的小男孩,说:“下雨了怎么不回家,淋雨要生病的呀。”

小男孩哆哆嗦嗦着:“……没家。”

孤儿?苏生看一眼远处的人群,城防军还在向周围的居民问话。他继续温声问:“这里你有认识的人吗?”

“哥……哥。”

“哥哥在哪里?”

小男孩闻言抬头,黒瘦的小脸上有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他张开嘴哇哇大哭,撕心裂肺的喊着:“哇……怪物……怪物!”

远处的人都朝这边望,苏生迅速把小男孩揽进怀里,右手覆在男孩嶙峋的背上,温和的力量自掌心渡入其后心,男孩哭声没了,昏睡过去。

苏生用自己的外衣裹着瘦小的男孩,把他交给一旁的下属,说:“立刻送到郡主府上。”

“是,大人。”

捕役们来晚一步,城防军已经狗拿耗子问讯百姓,还不给北城司的人好脸,要不是看这里还有个大人物在,这些捕役能和向来不对头的城防军拔刀干一架。

此刻捕役们在外围拦着百姓。

罗捕头看见男孩被抱走了,凑到大人物面前:“苏大人,那不是目击者吗,怎么送走了?”

苏生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淡然开口:“小孩子,吓坏了,问不出来什么。罗捕头,你那边什么情况?”

罗捕头惋惜地长叹一声:“唉!好好的一个人,就剩那么七零八碎的一堆。倒是也有目击者,可惜给吓傻了,什么也问不着。”

“你觉得是什么东西杀的人?”

“这……”罗捕头犹疑一下,说:“仵作验过尸,说是恶犬所为,能吃人的恶犬,恐怕就只有码头那些獒犬了。”

“罗捕头,你恐怕不知道,栗子巷有两位死者,一个就剩下一颗头,另一个倒是比较完整,还有上半截身子在。你说,什么样的恶犬,吃人还不吐骨头的?”

罗捕头听得毛骨悚然,他想着长明坊那些尸块拼一起还能拼出个人样,不过就是碎得太彻底,所以医师才说可能是几头獒犬一起撕咬,他也觉得说得过去。当下,他喏喏道:“长明坊和这里,也许不是同一个……”

苏生蓦地伸手拍一下罗捕头宽厚的肩膀,另对方浑身一抖,雨后清凉却冷汗不止。苏生严肃地道:“不管能不能并案,我人都来了,就没北城司和城防军什么事了,待会你们一起到幽冥司交接一下,就别管这案子了。不过,北城的巡逻要加强,最近可能都不会太平了。”

苏生说完拂袖而去,两个属下一言不发的跟上去。待人远去,城防军装模作样的问讯也结束了,理都没理北城司的人,一群士兵往南面去了,看样子是要把证物都送去在皇城的幽冥司分司。

北城发生两起噬人案件,性质恶劣,按理很快就能传遍整个帝都,好给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贵人们茶余饭后添点谈资。

但是,罗捕头到幽冥司交接完后,收到一点封口费,回到北城司,长官也严令他们不要泄露这两起案件的一点消息,那附近的人家也要去点拨一下,不能有任何谣言。

就这样,知情人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之后也再没有噬人的事件发生。

不过宁泽湖湖岛上的幽冥司总部,新添了一个牢笼。

已经没了人样的囚犯挣着铁链,疯狂嚎叫。

苏生和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站在牢笼外,望着里面的囚犯。

宁泽湖上碧波荡漾,五百年前的叛军骸骨已经拿去垫了幽冥司总部的地基,令诸侯丧胆的幽冥军也不复存在,现今只有直隶于皇帝的幽冥司扎根在宁泽湖深处,好似一只暗夜魔鬼,随时会择人而噬。

妖魔鬼怪的确存在,但是人们正月初七开朝,忙碌的登基大典后,文武百官正式朝参新帝。

苏生被年轻的皇帝委以重任,从分司执事官越四个品级升至幽冥司十部长之列,负责龙首山结界,这个升职倒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之前负责这差事的部长于除夕夜在龙首乌云漫过中天,风雨相携掠过城池、山岭、湖泊、平野以及前帝国都城的荒城废墟。

荒城一半被山岭吞噬,一半沉陷湖底,再看不到往昔的恢宏,与山岭另一边在旧湖床上崛起的新王朝首都形成鲜明对比。

旧帝国虽然不复存在,但是“余毒”未尽。作为一个狐狸精,我很是自卑。

别的狐狸精修成人形,都是美艳妖娆,让凡人眼直的绝色。

而深秋寒雨至,冷宫寂寞空。

形容枯槁的废后孟青雩躺在檐下,任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在流泪了。

半个时辰前,她曾奉为天命的皇帝陛下亲至冷宫,为她带来了心心念念的家人消息。

皇帝神色冷酷,话语中带着得意和嘲讽:“孟氏罪妇,你那好父兄勾结外邦叛国,证据确凿,今日已经被凌迟处死,你孟家一百一十三口,一律流放!对你们孟家,我仁至义尽,这下场,你可满意?”

虽早已料到孟家不会善终,但听到皇帝这么说,她麻木多年的心还是绞痛欲死。

她曾爱恋至深的男人恨她入骨,让她在后宫磋磨了时光,一旨废后的同时也夺去了她父亲的兵权,孟家自此一蹶不振,如今更是被皇帝亲自出手诬陷叛国。

为什么?我孟家三代忠良,我父兄为朝廷出生入死,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你良心何安!

她瞪着皇帝,一句说不出来——她已被毒哑了,有天大的冤屈和怨恨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皇帝踢开她的木拐,扬长而去。

她在檐下躺了很久,被雨水淋得浑身透凉。她的身子冷了,心也冷了,自觉大限已至。

神识归天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有人哭泣。

她想,为什么上天如此苛待好人,天理何在!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不甘心家族因她的错选走上覆灭之路,不甘心夏国落入一个狠毒无情的男人手中。

她为自己抱屈,为家族喊冤,也为夏国前途担忧。

可是,都结束了。

她死了,再无能为力……

如果能从头再来,她一定不会,不会……

******

七月初七,辅国大将军孟骁独女将举行及笄礼。

大将军府上下一派喜庆,因为初七这一日,皇帝陛下还要给自家小姐和六皇子赐婚。

初七早上,丫鬟春喜比平日早一个时辰把小姐拖下床,要给她梳妆打扮,迎接今天盛大的及笄礼。

可是,她的小姐呆愣愣的好似木头一般。

春喜打趣道:“小姐,你昨天还叫我不要睡过头,早点给你打扮准备,怎么自己反而蔫蔫的,是不是昨夜太兴奋,没睡好啊?”

孟青雩望着这个十七八的婢女,使劲捏一下她近在眼前的娇嫩脸蛋,春喜哎呦痛叫。

“春喜?”孟青雩喃喃。

“小姐,你干什么呀?下手好重啊!”春喜捂脸嘟嘴抱冤。

“我是在做梦吗?”孟青雩一脸不可置信,抓住春喜的肩膀,眼里有喜有泪。

春喜觉得小姐是激动过头了,感慨不已:“小姐啊,你平常教导我要处事淡定,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一点都不讲究了?陛下要给你和六皇子赐婚,你就按耐不住了?啊?”

春喜拿着羽扇刮孟青雩的鼻头,对方却神色忽变,按下羽扇:“赐婚?六皇子?今天什么日子。”

“七月初七啊,小姐的及笄礼日,小姐糊涂啦!”

及笄!

孟青雩看着铜镜里那张青春如水的脸,拿起钗子扎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好痛!不是做梦!

她明明死了,睁眼却回到十五岁!老天爷真的给她从头再来的机会!

孟青雩捂着脸,呜呜哭泣。

春喜手忙脚乱的安抚她:“小姐,大喜的日子,别哭啊!眼睛哭肿了,要出丑的。”

“春喜,你不明白……太好了!”

,人形虽然也是珠玉可爱,但和美艳关系不大,更要命的是——一双尖尖的狐狸耳朵怎么都化不去,令我的身份昭然若揭。

这不,那个光天化日强掳我的凡人恶霸扯掉我遮耳朵的头巾后,先是一顿调戏,待发觉这尖耳朵是真货,脸色剧变,怪叫道:“妖怪啊!!”

刚才不是还对我说“小美人儿,看你哪里逃”,现在疯狂挠门要逃离为哪般?

我虽是妖怪,可也是善良有原则的妖怪,就我这面相,一看就知道不吃人的。

“你别嚎了!”我把恶霸巴拉回来,揪着他的领子,扯嘴笑:“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我是个有追求的妖精,不像我的同族们,只想修成人形到人间胡混,我是要成为狐狸大仙的狐狸。

在我刚刚开智时,我娘就告诉我,一定要当狐仙,不然法力再高强,也逃不过被强者打压的厄运。

而仙,是天地间最高的等级。

本来,我是没什么上进心的。

成仙?

娘啊,你行你上啊!

我只想满山撒欢,追野鸡玩儿。

我浑浑噩噩三百年,在娘的帮助下,修成人形。

娘为此消耗不少法力,很虚弱,适逢一个老道士经过我们的山头,把我娘逮走了。

那老道士是个陆仙,娘亲就这么当上仙狐——主家叫干什么干什么的奴隶而已,和自己飞升的狐仙实乃天壤之别。

我一个人形都不完整,离了娘差点被野兽吃掉的小妖精,怎么知道仙兽和兽仙区别大的?

那都是我娘隔三差五入我梦来哭哭啼啼,要我当上狐仙拯救她啊。

为了娘,我要成为狐仙!

成仙,必要攒齐十万功德。眼前这个恶霸,就是我要攒的第三千五百六十二个功德。

本狐狸精,要让这个恶霸弃善从恶,从此做个造福乡里的善人无奈。

新的故事在这片废墟上敲响开幕的第一声锣鼓——极隐秘地。

少年顶着暴雨在山岭的密林中狼狈奔逃,他跑得很快,风雨暴烈地打在身上,每一步踏过的地方都留下焦黑的脚印,在水与腐质物混合的对比下分外醒目。

循迹穷追不舍,有策略的追击,把少年逼近断崖。

洪水未退,疫情却很快蔓延开来,无数的灾民死于饥饿与瘟疫。

楚南受灾的各州府本来就一穷二白,如今天降灾祸,官府无作为,灾民们只能逃难去他乡。

平桐县是难民北上的必经之地,虽然洪灾没有给这个素来以贸易为主的小县城带来多大苦难,但是跟随难民来的瘟疫却在这里扎了根。

瘟疫爆发,全县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患上一种使人浑身溃烂的怪病,溃烂由内发出,内伤脏腑,外创皮肤,病人们饱受折磨,悲惨死去。

一位塞外的药商途径此地,见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遂捐出数量可观的药物,继而鼓动了全县的百姓对抗瘟疫。

药商的药似乎正对症,县城的疫情很快得到控制,但是瘟疫仍在荼毒乡里。

死者一律被安置在县外焦山的义庄,在一场集体超度法事后都会被推进后山的焚化坑里。

义庄里有浓烈呛鼻的石灰味儿,面色饥黄的和尚们站在庄外念经的时候也忍不住咳嗽。庄内,全副武装的殓尸人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尸体,确保他们都真是死透了。

殓尸人宋武本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性格憨直老实,在郊村务农,侍奉父母,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只等着今年秋收了办喜事。

然而,六月暴雨引发洪水,毁了农人的收成,宋武的爹娘死于瘟疫,未婚妻也在难民过境之后不知所踪。这个明朗的农家大男孩遭受了连翻打击,神志有些不正常了,在义庄缺人手时,自告奋勇来了,跟着原本的义庄看守老邓头一起天天和各种形状可怖的死尸打交道。不知他是更受摧残还是在自我牺牲中得到救赎——宋武收拾这些不知身份的死者,就像对待田里幼嫩的庄稼苗儿一样,哼着歌儿忙得不亦乐乎。

老邓头可能常年和尸体打交道,自身阴气极重,连瘟神都不敢收这个老头子,让他继续拖着不大利落的腿脚,哆哆嗦嗦地在义庄内洒了一层又一层的石灰粉,然后打算叫宋武趁外头和尚们念经时去吃点东西,待会儿又会有一场硬活。

老邓头拄着拐站到门口,探头正好看见宋武两眼呆呆地坐在一块木板上,遂一把推开门板,亲切地说:“小武啊,你……”

一阵阴风吹向老邓头的后背,宋武目光呆滞地转向他,同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也转过脸来……

那简直不是人,脸上大片溃烂,余下的皮肤是死灰死灰的,嘴巴、胸口还有大滩黑血,活像刚刚吃完人的僵尸。

唯有眼珠还有点人气,眨了下眼。

“啊……诈尸啦!诈尸啊!”

老邓头虽然年老,但是为避尸气喝了几十年蛇虫鼠蚁泡的野果酒,不仅百毒不侵,身子骨也比看起来要结实很多,故这一声嚎叫中气十足,冲破和尚们的念经声。

有个年轻的和尚被这一连串惨嚎吓得佛珠都掉了,片刻后只见老邓头从庄内冲出来,就近扑倒一个和尚,哭嚎着:“大师,救命啊,诈尸啦……”

这个人睁开眼的时候,宋武正要给他裹上裹尸布,他张开长了溃创的嘴,吐了口气,一股腐烂的恶臭熏得他晕了头,忘了此间何地,此生何辜,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个人扯掉他手里脏兮兮的裹尸布,手撑着木板坐了起来,厉鬼般尊容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宋武麻木不仁地活了多月,此刻脑袋还没转过弯,尚不及反应,就听见老邓头拍门而入,继而鬼哭狼嚎。

再次和眼前的诈尸对眼之后,宋武麻木的神经集体爆炸,恐惧瞬间闷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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