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慢步来在床前,随手扯过椅子坐了下去,他耷拉着脑袋摆弄着手指,心里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问话,他已经被乔恩赐诈住了,认为不说实话乔恩赐就会去向大桥一木“栽赃”,可若说了实话,他又不知乔恩赐是否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般。
乔恩赐舔着嘴唇上下的打量起了老大,父亲说他与自己同龄,此时细看那全不似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瘦弱的身板、沧桑褶皱的面容与自己相比仿若天地之别,这般差距让乔恩赐生出了对老大的怜悯,犹豫再三他本不欲再为难,可再一想这可能会是此行唯一能够接触到的“满洲人”,他轻吁了一口气后对老大说到:“你你今年多大?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老大抬了一下脑袋有气无力的敷衍了一句:“我十七,我是被车拉来的!”
“比我还小上一岁!”乔恩赐咂了两下嘴继续问到:“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一个月!”
“才一个月啊,那你家就是这附近的吗?是山脚那个村子的吗?”
“不是。”
“那是哪的?这周围好像就那么一个村子。”
“老沟村。”
乔恩赐问的每句话老大都随口一答,简单而又迅速,他倒是希望乔恩赐只问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可他也知道这些只不过是一个前奏罢了。
“你们这里每天都在死人吗?满洲人在这里是不是没有一点人权?”乔恩赐朝老大轻探了下身子,他希望面前这个人可以告诉他所有想知道的事情。
老大没有说话,因为他还是没有决定自己要怎么去回答。
面对沉默,乔恩赐还以为老大是听不懂他的话,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嗯我的意思是说这些日本人是不是不拿你们这些劳工当人看?甚至残忍的杀害?”
老大低着头继续沉默,他用力的掰着手指,嘴里有着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可他却不知道到底该说哪一个。
看着那无可适从的双手,乔恩赐知道老大是在为难,心有怜悯不忍逼问,沉寂了片刻乔恩赐转了话茬,再次开口说到:“你想不想听我说说话啊?说说我和我的父亲。”
老大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哪有选择的权利,心想着只要不问些问题就是万幸。
“我从来就没有朋友,除了我的师傅也没有人愿意搭理我!”乔恩赐想着抒怀,眯着眼睛望向了窗外
“在我出生之前,我父亲是关东军的一个中尉,我母亲只是一个富户家的丫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父亲相中了我的母亲,那个富户便强迫我母亲去了日本军营,后来我母亲就怀孕了,富户去道喜的时候被我父亲给杀了,然后我母亲就被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由我的舅舅和舅妈照顾,再后来我父亲去了日本,这一去就是八年,在他回来的前一个月,我舅舅被日本人抓走了,我母亲在和日本人撕扯的时候被捅了两刀,我父亲回来之后已经不是军人了,左眼生了疾看不清东西”
听到这老大猛地抬了下头,他听老金讲过许多大桥一木的事,可他有一只盲眼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他从直隶找了一个前清的秀才教我读书写字,他无论多忙每天都会陪我去逛街,我看上的东西他都会买给我,钱买不到的他就去人家手里抢,他对我很好,他说我是他最亲的人,以后赚够了钱就会带着我去日本过最好的生活,我也拿他当我最亲的人,可我就是忘不掉他是一个日本人,我见过太多人被日本人欺负,尤其是我娘”
乔恩赐停下了言语,他低下头、用牙齿咬着嘴唇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会儿过后他面朝着老大问到:“你的父亲有他那么好吗?”
这是一句得意的炫耀,可老大却看到乔恩赐的眼角带着一滴泪水。
“我爹”老大说着又低下了头:“他死的时候我才十岁。”
“那你娘呢?”
“他俩一年死的!”老大说完低身下去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提到爹娘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想以这个小动作来缓解一番。
乔恩赐一听更加觉得老大可怜,自己虽然没有娘,可也是生活在“蜜罐”里,眼前这个没爹没娘的苦命人却还要在这里受苦受罪,此时心里对父亲的怨言好像是更深了一层。
“那你来这之前是跟着”
乔恩赐想多了解一些,可还没说完就被老大张口给打断了
“你和我说你们的那些事情,不怕我去告诉你爹吗?”老大之所以打断是因为害怕那后续的问话会提及姑姑,比起爹娘他对姑姑可不只是思念,更多的是担心,他现在不敢面对那个“称呼”。
乔恩赐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老大会主动的向他提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老大是心有忧虑,还以为面前的这个人也要与自己敞开心扉。
心里有一丝敞亮,乔恩赐轻笑了一下继续说到:“他知道,我和他从不避讳这件事,他知道我恨日本人,所以一直不让我来他工作的地方,他是怕我见到她凶狠的一面,当年我看上了一个孩子的木剑,我去找我父亲,其实是想让他去找人家给我做一个,可我却亲眼见他将那孩子的父亲绑在树上打,我吓的好几天没和他说话,直到他发誓说再也不欺负别人,尤其是不欺负和我一样的满洲人”
乔恩赐扯开了话匣子,既然岔开了养育的话题,老大便也不再想着去插话,若无其事的听着,不经意的竟打了个哈欠。
乔恩赐看到那困意关切的问到:“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就睡一会吧,我坐了两天的车也有些累了,咱都休息一会儿,睡醒了再说,反正我父亲明天才会回来,今晚你就住在这吧!”
听到这话,老大立马挺直了身子,这对他来说可是个“好消息”,不用听那难解的话语、不用回答那两难的问话,睡不睡的不论,能让乔恩赐住嘴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解放。
“来吧,上床上躺着,咱俩一人一半!”乔恩赐说着向床边挪了挪身子便躺了下去。
老大依然坐在椅子上,他可不敢去躺大桥一木的床。
看到老大不动,乔恩赐又坐了起来,“没事啊,你过来躺着,我不会告诉我父亲的!”
老大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看着那床他确实眼馋,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柔软光鲜的被褥,“死就死了,娘的!”他心想着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他用搭在褥子上的双手轻轻的摩擦,那细腻布面就像是大榛子的脸蛋。
很久没有“享福”了,老大多么希望躺在这床上的是大榛子,她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老大就是这样,小时候有了好吃的会惦记着给弟弟,现在又多了姑姑和大榛子。
躺在床上闭上眼,老大暗暗的发誓,一定要给大榛子也弄上这么好的褥子面,可想着想着他又哭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能够活着出去
过了有一会儿,老大睡着了,呼噜打的震天响,吵得乔恩赐根本无法入眠。
乔恩赐轻轻的推了两下老大,可无济于事,老大依旧鼾声不减,乔恩赐无奈只能穿上鞋、拿着衣服去了外屋。
躺在柔软的床上,老大做了美梦,又一次将家人梦了个遍,直到外面“轰”的一声巨响将他惊醒,坐起身见旁边没有了乔恩赐,心里不禁的生出一丝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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