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北匈奴金微山大败后,北单于和於除鞬兵分两路,北单于以龙城为中心,在漠北收拾残部,而於除鞬则率不足两千骑兵一路北上。沿途历经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於除鞬成功收服了散落在广阔西域疆土上的诸多小部落。三年之后,当於除鞬率军回归龙城之际,原本区区两千骑兵,已经发展壮大成为将近两万人的一支大军。而於除鞬本人,也被西域诸国奉为战神,自此名震塞外。
北匈奴能够在大败之后,仅用短短三年时间便卷土重来,於除鞬可谓居功至伟,只可惜,他并非天选之子。老单于病逝之前,还是将单于之位传给了达烨。达烨自恃单于长子,素来飞扬跋扈,又是有勇无谋之辈,匈奴将领们多有不服。达烨一方面嫉妒於除鞬过人的军事才能与赫赫战功,一方面又忌惮於除鞬在匈奴将领中极高的声威,自然视之如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
此次达烨与南匈奴安国结盟,表面上看是为了助安国打败师子,可他的真正意图却是要借安国之力拔掉於除鞬这颗眼中钉。然而,他的这些算计并没有逃得过於除鞬的眼睛,更令达烨始料未及的是,汉军的突然介入令形势变得更加复杂。
正如邓骘的推测,於除鞬本意是想等待汉军与安国达烨联军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人之利,不过他没有料到,汉军竟然能够穿透南北匈奴纷繁复杂的局势,又快又准的找到破局的关键所在。如此看来,汉军首领耿夑确非等闲之辈。
不过,既然自己的如意算盘已经被看穿,且与汉军结盟对於除鞬来说有益无害,那便索性顺水推舟,借此机会一举铲掉达烨这个对手。
次日子时,月黑风高。达烨在自己的单于行宫正酣然入睡之际,突然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划破长空,霎时间,整座龙城火光冲天。
达烨冲出行宫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黑压压的匈奴士兵竟然将单于行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定睛一看,果然是於除鞬的部队。达烨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於除鞬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悍然发动了兵变。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明明已经在於除鞬的关山王行宫安插了诸多眼线,却无一人向自己通风报信。
殊不知,达烨此前在於除鞬身边安插的眼线,早已被於除鞬一一挖了出来,只是为免打草惊蛇,才故意留着他们在身边。如今大计已定,於除鞬动手之前自然已将达烨的眼线解决干净,达烨当然半点风声都未察觉。与此同时,从於除鞬回到龙城那一刻开始,达烨的一举一动便从未逃脱过他的眼睛,因为他早已收服了达烨身边最为信任的谋士。
和於除鞬的狡诈诡谲相比,达烨还是太嫩了一些。不过,匈奴首领中依然不乏忠于老单于之人,他们自然是要力保老单于之子达烨。所以,尽管此刻达烨落了下风,但是消息一经传出,诸多首领和部落酋长便开始蠢蠢欲动,迅速纠结部队准备联手反击於除鞬。与此同时,达烨的亲信们也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盟友,南庭的安国。凭借安国手上数万铁骑,击败於除鞬,解达烨之围必然不在话下。
然而,就在北庭混战一触即发之际,从南庭几乎同时传来了汉军开战的消息。
这下达烨彻底慌了手脚。
战事的进展比耿夑最初预判的甚至还要顺利。北庭这边,於除鞬只用了一个晚上便稳稳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众人皆知达烨最强大的盟友已是自顾不暇,难以支撑,于是在於除鞬狠辣凌厉的手段和斗重山齐的威望之下,达烨的亲信和支持者们或被瓦解控制,或干脆倒戈相向,达烨一夜之间便成了孤家寡人。
而南庭这边,失去了达烨的遥相呼应支援,安国军队上下也士气大减。耿夑率领汉军将士踏破祁连山,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捣安国之命脉,再加上师子里应外合,不过一天一夜,安国便节节败退。双方战至日落时分,安国见势不妙,便不再恋战,带着亲信部队一路向西败逃而去。
师子在大战后的一地鸡毛和安国西逃后留下的残兵败将前,由亲信们拥护着继承了南庭单于之位。他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叛国之罪宣布革除安国的宗籍,永世流放,不得重归南庭。随即,师子做的第二件事,则是以臣属之名亲笔向汉室上表,叩谢大汉扶持之恩,并宣誓永不叛汉。
翌日,在汉匈两军众所瞩目之下,师子郑重的将这封亲笔所书的奏表交于耿夑的手上。至此,南庭之危正式解除。
怀揣着这卷来之不易的奏表,耿夑带着军心振奋的将士们重返祁连山下的汉军大营。路上,汉军留在北庭的探马带来了北庭的最新消息。
於除鞬仅仅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击溃了达烨的核心力量。而后,已经丧失了斗志的达烨被迫退下了单于之位,禅让于自己的弟弟,老单于年仅六岁的幼子。於除鞬并没有如耿夑所料那般自己登上单于之位,看来此人的心机城府比他原先所预判的更胜一筹。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六岁的单于不过是於除鞬的傀儡而已。北庭,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变成於除鞬这位关山王的天下。
得知北庭的消息后,众将纷纷抚掌大笑,赵广勇更是拍手称快道:“达烨这个混球总算是被干掉了!将军妙计一箭双雕,一下子解决了达烨和安国两个大麻烦,我等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却见耿夑一言不发,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股凝重之色。
汉军仅损失了极少的兵力便一举荡平了南庭的危机,又同时扫除了北庭的后患,耿夑此番奉旨出征不可谓不成功。然而,当他听到来自北庭的消息后,潜意识中却隐约感觉到一股不安。
当日在龙城,与那位传说中令人闻之色变的关山王匆匆一面,便已在耿夑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如今听闻於除鞬仅用了短短一夜的时间,便凌厉的将达烨拉下马,足可见此人手段之阴险狠辣。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於除鞬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单于之位,仍然拥立老单于之子继位。在作为局外之人的耿夑看来,毫无疑问,於除鞬这么做是最为聪明的选择。因为只有继续拥立老单于之子,才能够笼络住那些忠于老单于的旧部之心,若自立为单于,北庭总有一日免不了分崩离析的局面。如今,他将一个六岁的孩子推上单于之位,自己虽然仍为关山王,却可以隐藏在单于宝座之后操纵全局,实际上已经拥有了掌控整个北庭的力量。这等深沉的城府,与匈奴人冲动鲁莽,好大喜功的天性截然不同。现在看来,和於除鞬比起来,达烨、安国之流完全不可与之比拟。
而这也正是令耿夑感到不安的真正原因。
同於除鞬联手解决了达烨和安国,虽然扫平了困扰着大汉边境的眼前之危,却无形之中扶植起了一个更加危险的潜在对手。达烨和安国,充其量只能算是两条在大汉边境寻衅滋扰的狼狗,而於除鞬,才是潜伏在大汉边境,一头真正的猛虎。
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耿夑心底的隐忧无人能够察觉。汉军将士们此刻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尤其是邓骘和邓绥兄妹二人。
联手於除鞬分裂达烨和安国的计策最早是邓骘想出来的,深入虎穴与关山王游说周旋,邓绥又功不可没。所以现在全军上下,甚至包括一直瞧不上邓骘的赵广勇,如今都对兄妹二人大为改观。当然,除了耿夑和邓骘,军中其他人并不知道邓绥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邓骘的堂弟邓戟。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邓绥已经和军中的将士们打成了一片,大家似乎都颇为喜欢这个长相清秀却鬼马精灵的小子。邓绥终日混在这些年轻的士兵中间,和他们一起肆无忌惮的插科打诨,听着他们时而意气风发的豪言壮语,那些女儿家的心思都抛诸脑后,倒是别有一番畅快。
塞北的夏天很短。
待汉军拔营之际,飒飒秋风已悄然而起。临行前的最后一夜,趁着将士们酣然入梦之际,邓绥悄悄溜出了大营,孤身一人来到了半月泉边。
农历十五将至,天上一轮皎洁的皓月已接近满月的形态,孤独的映照着这片广袤的荒漠和这一潭深沉的清泉。
凉风骤起,裹挟着粗粝的风沙,像鞭子抽打在邓绥娇嫩的脸颊上,她不由自主的裹紧了自己的披风,继续在泉边低头走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寻寻觅觅了许久,邓绥终于停了下来。在她面前的,是一小堆尚未烧完的灌木条。
原来,这便是她在寒风中苦苦寻找的东西,这是那日在泉边,耿夑为她点燃的篝火。
塞外的大风刮了数日,却未曾将它们悉数吹走,留下了这小小的一撮。邓绥在这堆篝火的余烬旁坐了下来,她双手托着腮,痴痴盯着面前冰冷的灌木条,霎时间,篝火的温暖仿佛再一次将她包裹,她似乎又看到了跳动的火焰旁,娇小的自己紧紧依偎着那个高大的身躯,心中满满的安全和幸福。
耳边呼啸的寒风,周围肆虐的风沙,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了。苍茫天地间,粼粼月光下,只剩下少女孤独而单薄的背影。
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美丽的脸上,漾开春风十里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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