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弘农郡的前一日夜里,刘祜密召了凌木煊,二人计议良久。
下一个目的地是汝南郡,此地与广陵相去数百里,快马加鞭也需两天一夜才能到达,更麻烦的是,此番随行的羽林卫都是陆珩的亲信,也便是邓太后的亲信,如何能避开羽林卫,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凌木煊为刘祜出了一个主意。
到达汝南郡后,一行人在客栈落了脚,不料用完晚膳不久,一个接一个的腹痛难忍,上吐下泻。其中原由,身为医官的凌木煊自然心知肚明,是夜,刘祜便带着凌木煊悄悄离开了客栈,一路策马向东南方向狂奔。接下来,就是由李闰来配合这出戏了。
原来早在几个时辰前,刘祜就把自己的计划告知了李闰。李闰虽然是当年邓太后指派服侍刘祜的人,但经过这几年来的相处,刘祜早已将李闰引为心腹,眼下他与凌木煊的这个计划,必得要李闰从中配合方能成事。但此事毕竟关系重大,刘祜并未对李闰和盘托出,只是交代了自己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凌木煊会在羽林卫饮水的器皿里洒下巴豆粉,不会致命,但上吐下泻苦头不少。而后,刘祜和凌木煊便借此机会趁机溜走。接下来,就需要李闰想方设法拖住羽林卫,为刘祜他们争取四天的时间。
果然,第二日早上,羽林卫首领孔侍卫面色蜡黄的出现在李闰面前,声称这家客栈的饭菜不干净,自己和其他几名羽林卫都吃坏了肚子。李闰捶胸顿足道:“陛下昨儿也折腾了一夜,今儿怎么也起不来身,眼下凌医官正在里面诊治呢。我看陛下这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各位大人暂且先歇息一日,待陛下身体好转些再做打算吧。”
羽林卫们正叫苦不迭,得空儿歇息一日也是好的。
及待第二日,孔侍卫再来请示,李闰还是这套说辞,称陛下身体仍未大好,不便行走,还需再歇息一日。到了第三日,李闰仍是满面愁容道陛下身子疲乏,需要安歇。如此一拖便拖过了三天。孔侍卫起先并未生疑,只是一连三天都没见着皇帝的人影儿,要进内请安也总被这个李闰以陛下不愿见人为由挡了出去。到了第四日,羽林卫们私下开始议论纷纷,孔侍卫也心生蹊跷,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就在孔侍卫按耐不住性子,差点推开了李闰,带着羽林卫冲进刘祜房间之际,刘祜却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身后还跟着凌木煊。
见羽林卫和李闰正相持不下,刘祜满面倦容道:“在房间里呆了数日,感觉气闷的很,故而带着凌医官出去透透气,尔等在这吵嚷作甚?”
孔侍卫看到刘祜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请罪道:“陛下恕罪,在下只是多日未见陛下,放心不下,想与陛下当面请个安。惊扰了陛下,罪该万死。”
“罢了罢了,”刘祜甚不耐烦道:“我累了,想歇息片刻,尔等都退下吧。”
孔侍卫不敢耽搁,立即带着手下们退了出去。
李闰跟着刘祜进了房内,关紧了房门后,立马带着哭腔上前道:“祖宗哎!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要是晚一会儿,被这些羽林卫发现是奴才从中搞鬼,奴才非得让他们生剥了皮不成······”
“你也出去!”刘祜打断了他,冷冷的命令道。
李闰这才注意到刘祜的脸色极其难看,不仅仅是劳累奔波的倦容,还布满着令人望而生惧的阴云。看来刘祜这趟出去办的事情并不简单,李闰立即乖觉的闭了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终于房间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刘祜仰面躺倒在床上,一双眼睛木然的盯着屋顶的方向,心乱如麻。
刚刚过去的四天三夜,刘祜一次都没合过眼。
凌木煊引路,带着他策马狂奔了整整两日,方才到达了广陵。可到了广陵之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刘祜进入严兵把守的山庄又成了一个难题。想来想去,凌木煊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师父褚神医。
阔别一年多,凌木煊第一次重回慈寿斋。
从前,凌木煊每日忙碌于药草中,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如今再度归来,却发觉看山不再是山,看水亦不再是水。那个清秀飘逸的少年,终于还是彻底消失不见了。
凌木煊向褚神医表明了刘祜的身份,褚神医震惊万分,但几经犹疑之后,还是选择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诉了刘祜,不为别的,只因一颗慈心,见不得母子生离之苦。
事情发生在五年前。
褚神医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正带着徒弟在山中寻找一味极为罕见的药材,却见山道上,一路风尘仆仆的人马突然出现。广陵山并非什么香火名山,平素除了樵夫以及上山看病的百姓之外,并无外人到访。这一路人马,浩浩荡荡数十人之众,一概黑衣官服打扮,当中一辆马车,也是遮的严严实实。看这情形极不寻常,褚神医心头掠过了一抹疑云,不过一向遁世唯醉心于医术的他并未在意,直至三个月后,一个人找上了他。
此人自称姓赵,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一望便知非寻常百姓,且他的衣着打扮,与褚神医那日在山道上所见人马极为相似,褚神医可以断定此人正是那一路人马中的一员。这位赵姓男子简短的说明了来意,称自己是某位王爷府上护卫,三个月前,王府中一位贵眷突染怪病,为免泄露风声,特移送至广陵山山庄休养。近日,这位夫人病情突然急转直下,直至今日已不省人事,所以要请褚神医速往山庄救治。
他的这番说辞倒也合乎情理,本着悬壶济世的仁心,褚神医没有多想便跟着这个赵侍卫来到了山庄。及至到了山庄,褚神医才意识到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整个山庄的防卫极为严密,不止有高出寻常权贵人家院落一倍不止的围墙,甚至还有瞭望台,如赵姓男子这样的护卫,视线所及之处已看到不下十余人,且一个个皆全副武装,目光凌厉的环视着山庄周围的所有动静。
这哪里像是王府贵眷休养之处,分明是一个严加看守的监牢!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褚神医无暇细想,一路跟在赵护卫身后,穿过层层院墙,最后到达山庄最深处的一座小院。在这里,他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病人。
情况确实非常糟糕。这位夫人躺在华美的床榻之上,已经是气若游丝。褚神医诊过脉后,大吃一惊——她所患的并非什么急症,所谓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而眼前这个女人,完全是忧愤过度导致五脏六腑皆难承其重,已显衰竭之势,若自己再晚来几个时辰,恐怕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褚神医立即以银针封住了她的关键穴位,致使元气不再外泄,紧接着又以猛药灌之,激活其心肺,期间褚神医不停尝试各种方法,一直从午时到日落西山,总算是抢回了一条性命。及至入夜之时,女子的气息终于恢复了平稳,性命之虞已解,但神智仍未清醒。
就在这期间,女子昏迷之中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一句令褚神医惊出一身冷汗的话。
“祜儿······祜儿······邓绥······把祜儿还给我······”
褚神医虽久居于深山之中,但门生故友遍布天下,对于当今朝野之事自然也有不少耳闻。他听得清清楚楚,眼前这女子口中所呼喊的正是当今太后与皇帝的名讳!
一直守在一旁盯着他的赵护卫显然也听到了女子口中的呓语,马上向女子的侍女投去警惕的目光,那侍女立即会意,上前轻轻用手帕捂住了女子的嘴巴。
褚神医早就听闻当今天子并非太后所出,而是清河王刘庆之子,离奇的是就在天子登基前夕,清河王夫妇却双双暴毙,民间亦曾有不少流言。而今,这个突然出现在山庄中所谓王府贵眷的女子,那些暗中虎视眈眈严守山庄的护卫,还有方才女子昏迷之际喊出的呓语,似乎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猜测——眼前这个女子,她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正是传闻中已故的清河王妃,当今天子的生母!
不敢继续深想,褚神医竭力排除了心中的杂念,神色如常的配好最后一道药剂,而后起身告辞。就在离开山庄之前,赵护卫目露凶光的对他说了一句话:“今日山庄所见所闻,不得对任何人透露丝毫,否则不止神医自己性命不保,整个慈寿斋亦必遭血洗。”
褚神医镇定的回答道:“请放心,老夫只是一介医者,只管救人,其余旁事,既不会过问,亦不会多言。”
此后数年,褚神医成了山庄上的常客。因为那女子经当年一劫落下了心悸症的病根,时有发作。褚神医也确实如他所承诺那般守口如瓶,这些年来关于山庄一事始终未曾向外透露一字。这样的平静一直延续到凌木煊误打误撞进入山庄,见到左小娥的那一刻。
褚神医万万没有想到,一年后的今天,他曾经最中意的关门弟子,竟然会带着当今天子来到他的慈寿斋。
而眼下,留给刘祜的时间很短。
数百里之外的李闰正在千方百计的拖住随行的羽林卫,刘祜很清楚他拖不了太久。从这里返回汝南,快马加鞭昼夜不息也需要两日一夜,而他要在四天之内返回,就意味着今夜必须动身。
好在有褚神医相助。褚神医差斋中弟子前往山庄中找到赵护卫,告诉赵护卫自己研制出了一种对心悸症或有奇效的药剂,希望能亲赴山庄为夫人试药。
过去几年中,褚神医恪守自己的承诺,对于山庄之事绝口不提,整个广陵县也从未传出过一星半点的风声,赵护卫等一干人已经对褚神医和慈寿斋渐渐放下了戒备。所以,此番褚神医提出要为夫人试药,赵护卫并未有丝毫起疑,即刻应允。于是,刘祜装扮成斋中弟子,跟随在褚神医身后,进入了山庄。
就这样,这个深深掩藏在青山秀水中的惊天秘密,原本应该随着岁月流逝而被平静的埋葬,可它最终还是被一个懵懂少年误打误撞的揭了出来,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它会带来怎样的一番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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