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刘祜不停的做着同样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母妃站在黑漆漆的悬崖边上,凄惶的看着他,无助的向他伸出手,呼喊着他的名字,在她的身后,黑暗之中伸出了无数双手,拉扯着她,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刘祜想要去救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无法动弹,一低头,才猛然看到无数邪恶的藤蔓正将自己紧紧缚住,他越是挣扎,缚的便越紧······
噩梦中惊醒过来,刘祜恍然发觉自己全身皆已汗透。他大口喘着粗气,感觉整个身体像是被掏空一般无力,懵然倒下去,一闭上眼,脑海中便又浮现出母妃的脸。
山庄之中,母妃泪流满面的咬着牙对他说:“祜儿,你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你要为你的父王报仇!”
报仇,向那个女人报仇······
刘祜无声的苦笑,五年了,他对那个女人,从畏惧和忌惮,变成崇敬和依赖;而他自己,也从王府里的无知少年,一步一步成长为一个有君临天下之风的少年英主。没有人知道,这五年他过的有多难,可就在他以为一切艰难已经踏平,自己即将真正一展雄才抱负之际,血淋淋的真相却措不及防的来到他的面前。
巨大的痛苦,夹杂着愤怒,如同烈火灼心一般炙烤着刘祜。父王的脸,母妃的脸,邓绥的脸,还有徐防、陆珩,许多人的脸,一个个不停交替着在他面前出现,他辗转了一夜,心中撕扯了一夜。
直到太阳再次升起,新的一天来临。看着初升的阳光,刘祜心里知道,旧的那个自己,也随着昨日的黑夜一同去了。
汝南之行草草结束。
刘祜再也无心巡访政务,借口胃疾未愈,很快便启程返回洛阳。
回宫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永安宫拜见太后。邓绥讶异于不过短短十余日光景,刘祜整个人竟消瘦了一大圈,心疼不已。而当听闻刘祜说起此番巡视所见所闻民间风物时,邓绥又深感欣慰,刘祜对百姓民生体察入微,让邓绥更加坚信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刘祜不失时机的向邓绥引荐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弘农杨震。
“朕亲眼所见,这位杨先生甚有先祖之遗风,不仅气宇不凡,更不畏强权,对遭受恶霸欺压的百姓仗义出手相救,在百姓之中威望极高,且听闻先生有四知先生之美誉,想必定是学富五车,有过人之智。此等贤才却隐于江湖,不能为朝廷所用,实为极大的憾事。所以,朕希望能够招揽贤才入上尚书台,还望母后允准。”
邓绥听罢,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道:“奇了!孤昨日从另外一个人那里听到了一样的话,孤现在都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四知先生了!”
“哦?”刘祜不禁蹙起了眉头,诧异道:“母后是听何人说起杨先生的?”
邓绥笑道:“昨日收到大将军的奏疏,举荐的就是这个杨震。说起来,孤可是头一次听大将军如此盛赞旁人,没想到陛下倒是和大将军想到一处去了。”
“原来是这样······”刘祜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他瞬间便又换上了温顺的笑脸道:“既然大将军也举荐了杨先生,不管是入上尚书台,还是为大将军所用,总算没有浪费了先生的才学。至于其他,但凭母后做主。”
邓绥略一沉吟后道:“孤昨日已允了大将军举杨震为茂才,至于是入京为官,还是按大将军之意在地方为官,还是看杨震自己的主意,陛下以为如何?”
刘祜恭谨的答道:“甚好,甚好。”
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对刘祜说,凭什么自己看中的人,也要被邓骘抢走?凭什么他们要万般阻挠自己招揽一个真正为己所用的人?
再看面前这张美丽的脸,刘祜心底顿时生出了森森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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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祜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他看到自己穿着庶人的布衣,蜷缩在一个不见天日的黑暗的小屋子里,没有人山呼万岁,没有人称他陛下,甚至,一个人都没有。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尖锐而冰冷,不断重复着“你被废了···你被废了···”
“你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你要为你的父王报仇!”广陵山庄中左小娥对刘祜说的这句话蓦然回荡在耳边,犹如在刘祜的心里上了一道紧箍咒,一遍一遍不停的敲打着他。
没错,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一个掌控天下的君王,最大的障碍,不正是永安宫里的那个女人吗!她权倾朝野,那些前朝老臣都听她的,甚至整个大汉的军队也都掌握在她那个身为大将军的兄长邓骘手中。不止如此,她还深受万民敬仰,这些愚笨的百姓们,根本不知道她的手段何其残忍,心思何其毒辣,全部都被她假仁假义的表象所蒙蔽。自己虽然名为大汉之主,可哪里有半分真正的权力,还不是要仰人鼻息!更可悲的是,就连他这个名义上的皇帝之位,都是这个女人给的,若是有朝一日,她厌弃自己了,或者有更好的傀儡了,必然会把自己一脚踢开。说不定到时候,他就会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被永远的囚禁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山野之中,幽闭至死。
想到这一切,刘祜不禁齿冷,犹如堕入万丈冰窟一般。
母妃是对的,就算不是为了替父王报仇,就算不是为了解救饱受折磨的母妃,就算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堂堂正正的坐在那座龙椅上,他也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必须要出手,可眼下自己手中无半分筹码,凭何与权倾天下的邓氏兄妹相搏?
正在刘祜愁苦困顿之际,凌木煊为他带了一个口信。
自广陵之行始,慈寿斋和凌木煊,成为了刘祜与左小娥之间传递讯息的纽带。从此,千里之外的广陵山中,一股通往洛阳皇城的暗流开始涌动。
荣升为一等医官的凌木煊也成为了刘祜身边最亲信之人。即便刘祜并不知晓凌木煊与自己母妃之间的过往种种,但他却丝毫不怀疑凌木煊的忠诚。因为刘祜知道,从凌木煊选择将广陵山庄的秘密告诉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凌木煊已经断了自己退路,从此只能选择与刘祜站在一起。
来自广陵的口信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或事是铁板一块,总有缝隙存在。而只要有缝隙,便可以插入一根针,随着时间的流逝,缝隙会越来越大,接着,只要轻轻一拨,看似坚不可摧的铁板,便会骤然碎裂。
在左小娥的启发下,刘祜很快便领悟到了自己要找的那条缝隙。接下来他要做的是找到一根锋利的针,狠狠插进去。
原本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成为他最锋利的针,那就是杨震。
刘祜欲将杨震揽入上尚书台的本意,便是要亲手提拔一个可用之人为己所用,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如意算盘却被可恶的邓骘全部打乱。更可恨的是,这个杨震最终居然还是接受了邓骘的征辟,补了荆州刺史的缺。
看来所谓名门世家品性高洁,也不过趋炎附势之辈尔尔。一个手握重兵又有权倾天下的太后撑腰的大将军,和一个根基未稳手中没有半分实权的年轻皇帝,如何取舍,所有心知利害关系的人,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失了杨震这枚棋子,刘祜不得不重新寻找自己的同盟。可是放眼如今的朝野,自陆珩而下,个个都对邓太后言听计从,哪有什么可用之人?
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入了刘祜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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