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精神仍然有些恍惚。她害怕回到恒昌的那一刻、也害怕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间。一个被当众羞辱过的人，得拥有怎样的一身铠甲才敢重新面对众人啊？苏云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习惯了低着头，更不敢接触别人的目光，似乎只要一看到对方的眼睛，自己的秘密就会在瞬间曝光。唯有低下头，垂下眼帘，才能把那个秘密小心保管好、才能避免那个灾难时刻地出现。

当听到福管家说卢盛文要见她时，苏云卿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她感到有些紧张。“是不是陷害范掌柜的事暴露了？”一丝忐忑从苏云卿的心里滑了出来。

但是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了，“该来的总会来的，”她无声地安慰着自己。随后跟着福管家来到了卢盛文的书房。

刚一踏进书房的门槛，那道冰冷的目光就出现了。不过不是出现在她的眼前，而是脑子里、和她的心里。就像条件反射一样，与那道门槛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与眼神同时出现的还有充满蔑视与傲慢的说话口吻。苏云卿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见苏云卿进来，卢盛文立刻站起身，热情地迎接了她。

“都怪我之前考虑不周，让你一来就受了委屈。”他说道。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苏云卿有些意外，她知道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于是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见苏云卿没有说话，卢盛文觉得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纠结范掌柜那件事，于是亲手端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盛昌的事多谢你帮忙，”他说道，“齐掌柜已经说了好几次要来当面谢你了，是我告诉他你还在养病，所以才没来打扰。”

苏云卿欠了欠身，算作对卢盛文的回应。

见她态度冷漠，卢盛文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一想到今天的目的，只好又忍了。他耐着性子说道：“姑娘心智聪慧，在下非常佩服。今天请你过来，是因为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想借姑娘的慧心……”卢盛文停了一下，他本想说“请你帮忙出个主意”但又觉得这样说似乎高抬了她，于是改口道：“一起讨论一下，看看能否提个建议。”说完便将上午王掌柜对陆鸿翔说的话又对苏云卿说了一遍。

苏云卿低着头，听得非常认真、非常仔细。对于卢盛文上一次在恒昌相助，她是心存感激的。虽然她知道他及时出现并不是因为她，但毕竟还是替她解了围。再加上她刚来这时，卢盛文并没有乘人之危真的让她做了妾，这使苏云卿觉得他还算个正人君子。

此刻，听他说遇到了难事，想请自己帮忙。尽管话说得比较婉转，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于是，苏云卿决定帮他这个忙。这样做不仅是还他一个人情，更为了使自己今后在镇州府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打定主意后，苏云卿重新梳理了思绪，很快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卢盛文所说的事情上。

她低头沉思着，继而又轻轻地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她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完全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坐在下面的人。

她仿佛回到了当年与母亲在一起时的情景。以前母亲经常会抛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往往隐藏在一段真实的历史事件之中，但母亲并不会提前告诉她结局，而是与她一起探讨其中的过程，设法从中找出最合理的解决方法。

这既是母亲在教她学习，也是她们在一起打发时间的娱乐。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学习或娱乐的方式。只可惜自从母亲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重温过这种场面。

现在，这种场面又神奇般地再现了，她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与母亲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她一下子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和活力，她恢复得是那么顺畅、那么自如、那么不着痕迹。

苏云卿来来回回地在房间走着，而坐在下面的卢盛文却突然感到很滑稽。以往遇到问题时，都是大掌柜们在下面坐着，而他在地上走来走去想办法，就像现在的苏云卿一样。

“怎么今天轮到自己坐在下面了？”卢盛文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王掌柜的一句戏言自己竟然当了真。”他感到有些后悔。

随着苏云卿表情上发生的变化，卢盛文开始认真地观察起她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苏云卿。

他发觉她很漂亮，是那种既清新脱俗又文静娴雅的美。她目光清丽如水、又明亮如星，眉眼间有一种顾盼生辉的光彩。她面颊温润，嘴唇饱满、嘴角上扬，一弯细眉秀如远黛，一头秀发像云雾般垂在纤细的腰间。

卢盛文突然感到房间有点闷，似乎有种透不气的感觉。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准备提前结束今天的谈话。

就在他要张嘴之际，苏云卿突然问道：“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价格不能让少数几家垄断，同时又要保证稳定、充足的货源，而且货品的档次还不能降低，是这样吧？”

被苏云卿突然一问，卢盛文显得有些慌张，于是连忙收回了观察她的目光，说了声“是”。

苏云卿仍然沉浸在思考中，没有注意到卢盛文表情上发生的变化。

“如果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当然最好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目前和卢家长期合作的供货商有几家？”

“有三、四家。不过他们之间的报价都是一样的。”

“这三、四家是相互独立的还是背后都由一家操控？”

“应该是各自独立的。只是他们为了垄断市场才达成默契的。”卢盛文说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样看来他们相互间应该是有协议的，每次赚的钱要么是由几家平分，要么是轮流坐庄。”

卢盛文的思路也跟上了苏云卿，他说道：“不错，他们这样做的好处是每次都能赚到些钱，但是弊端也很明显，那就是赚的钱会被几家平分，这样一来，他们的利润也被摊薄了。”

苏云卿道：“生意人都追求利益最大化，这是他们共同的特点，也是他们共同的弱点。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们觉得即使不用相互联合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实力完成供货，以便赚取更多的利润。”

“有道理。”卢盛文望着苏云卿说道。

“还有一点，除了打破他们内部的联盟以外，还得让中、小供货商也有机会加入进来。只要他们之间有了竞争，我们才能重新掌握主动权。”苏云卿一边说一边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

卢盛文不知不觉地又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桌前，想看看苏云卿在写些什么。可是当他走到桌前时，他的眼睛或者说注意力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以这样一种方式站在一个年轻女子身边。虽然之前有黄氏，之后也有别的女子，但都不曾有今天这种感觉。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甚至让他有点眩晕。他能明显感觉到苏云卿带给他的冲击，那柔弱的身形、纤细的手指、黑亮细密的长发、光洁红润的脸颊，以及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特殊的气味。

所有这一切都在一瞬间汇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又像旋风，裹胁着他之前就酝酿的好奇心迎面向他袭来，使他猝不及防。他再一次感到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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