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雅集惯例咏海棠的环节,有人说每年大家都同用几个一样的韵脚未免太没趣儿,提了个新奇法子出来——既然是“咏海棠”,就以这三字做韵脚,大家抽签,抽中哪个用哪个。
听得我从内懵到外,我哥就在旁边热心地解释,好比说你抽中“棠”吧,就以“棠”为韵,首句要用“棠”作结,其他句子的韵脚也要从“棠”所属的七阳韵里找……
才子才女们真是好棒棒好会给自己找麻烦哦,我只能在一旁边感叹边为他们鼓掌了——毕竟不管用啥法子定韵脚,诗都不用我自己写。
好巧不巧我们兄妹俩都抽中了“棠”,我哥略一思索,朝我笑笑示意他心里有谱了,就开始奋笔疾书。
我装模作样地胡乱写了几个字,悄悄抬头看大家都在埋头或苦思或斟酌或挥毫,放心地掏出一把瓜子儿开始嗑。这得益于我在沈将军整肃有方、军纪严明下练就的一点实用小技能——能够不出声地嗑瓜子儿。
突然陆昭允抬头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正对上我吐瓜子儿皮,我立即心虚地低下头拿起笔,又觉出些不对劲儿,不就是被看到嗑瓜子儿了吗,心虚个锤子呀。
不多时我哥借着阿银和宽大的衣袖传给我一张纸,还小声跟我说:“时间太短了,我实在拿不出两首。你那首七言‘棠’字的韵脚没放在首句,不合规矩的,算不得上乘。”
我摆摆手,示意他完全没关系,什么韵脚不韵脚上乘不上乘的,有总比没有强。略微扫了一眼,哟嗬,我哥还挺细致,特意把字写丑了跟他区分开,不愧是我哥。
差不多大家都罢笔后开始逐首品评,一会儿说这个用词甚妙文采斐然,一会儿说那个笔底生花蕴意远藉。我就跟着鼓掌点头称好,诚心诚意地觉得才子才女们真是厉害,夸人也不带重样儿的。
轮到我的时候我微一欠身,拈着宣纸站起来拿腔拿调地假谦虚道:“诸位也都知道我是个才疏学浅的粗人,实在能力有限,作出来的诗不合韵脚规矩,大家可不要笑话。”
令官从我手里夺了宣纸去,扫过一眼后笑说赵家小姐可真是谦虚,随即将兄长替我作的那首诗诵了出来。
「山雾空蒙心藏香,
东风无语月下棠。
但恐夜深君睡去,
高烛照兮胭脂凉。」
令官念完后脸色微变,停顿片刻后说:“赵小姐这首诗除韵脚稍有些不合规矩外,倒称得上佳作,只是……”
“罚酒是吧?我懂我懂,该罚还是要罚的。我自罚三杯!不够啊,那六杯!”
令官笑了,说:“赵小姐是个爽快人,也罢,有心人自然会懂。”便照例把那诗拿去传阅了。
之前已喝了不少,这六杯锦棠春露下了肚还真有点上头,我没明白过来令官的话是何意,也不好再问。转头看看左右,席间不少人神色十分微妙,一副要笑不笑看热闹的表情,好些还在偷偷耳语。
我愈发困惑,心说他们是嫌这诗作得烂还是我喝酒太滑稽?问阿银吧,他又啥都不懂;想找之蓁问问吧,可她压根儿没到棠园雅集来。
集会快结束时我得闲跑去找我哥,撞见他正跟敬王攀谈,兴致颇丰,俩人好像还挺熟络,不拘什么礼。
我哥还能攀上这等王爷?转念一想好像姜氏娘家跟瑜妃娘家是啥亲戚来着?哎管他的,这家那家有亲戚的多了去了。
我上前行礼,也不好当着敬王面儿发问,就一同闲聊了起来。
敬王爷看见我倒是眼睛都亮了,十分欣喜地对我讲:赵副尉我多年前就听过你的名头啦,一直钦佩得很。盼着有机会定要同你见上一面,瞧瞧顺义将军的徒弟是何等英姿。这不上回演武盼到了,谁知你不慎受了伤,可叫我暗自可惜了一番。
这话就有拍马屁之嫌了,但瞅着他锃亮的双眼吧,又觉得真像是十五六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发自内心的佩服。
我谦虚了几句,他又问是不是头一次来雅集,感觉如何?
我点头答挺好的,就是粗人一个,作出来的诗难免叫人笑话。
说这话时我留意了一下他的神色,也是微妙得很,分明想笑不敢笑。
问题还真出在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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