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带着一众精卫,一如来时那般浩浩荡荡威气十足扬长而去,楚岸身后跟着大批随从进了客栈,瞧着这些人的背影,宣统领抬袖擦汗。
“这番好险。”宣统领道:“我还当要武力镇压,刀剑相向,血染长街。这永王竟如此就罢休了。真不可思议。”
“且等着吧。”肖一岚将刀利落收进刀鞘:“王爷既未下令,守备不可松懈。”
宣壹才放下袖子,手臂僵住:“啊?莫非栽赃还分两茬?”
“──今夜守备不可松懈。”客栈屋内,祝恤纬也在道:“不止如此,还要加防三道。万不可掉以轻心。”
“那是自然。”楚岸着左挚安排好祝恤纬住处,又叫了夜宵送进来。他本没有吃夜食习惯,忙乎这半宿,倒是怕小棉絮饿着。
方才祝恤纬那番长篇,着实惊艳了一番。
掌柜亲自领着众伙计,各自手中端着托盘,上头全是便于携带,油纸包好的各式卤货,隔着纸包便能嗅到香味。
掌柜满脸堆笑立于门外:“此番多谢王爷。被人压榨着交重税上去,家里连添件衣裳银子都要算计着花,满月酒都不敢办。现下可好了,终于翻身了,我们小老百姓终于见到光亮了,这点心意虽为寒酸,还请王爷莫要推辞。”
这是趁着送宵夜来溜须拍马,祝恤纬看进眼里,吃茶不语。
“多谢掌柜。”楚岸再次坦然笑纳:“左挚。”
来收东西。
祝恤纬:“......”
这湘安王竟和其他养尊处优傲气十足的王爷不同。
往优雅了说与百姓无距离无纨绔子弟惯有的虚架子,往粗鄙了说,便是脸皮够厚。
永王送过银子一脸吃亏相,这帮平头百姓倒是实打实要送,送都不送一次,少说也来敲三次门了,迎客来掌柜送完了,近次的客栈掌柜又来送,竟一时送不完。
送完还不算,个个都要感叹一番王爷真是皇家风范,与百姓没有丝毫架子。
湘安王接了这个接那个,满目和煦温雅,端的贤王仪态,谦虚无比。
左挚送走众人,顺道替楚岸关上门。
湘安王大刀金马坐下,毫无愧色,道:“落月镇的乡亲太热情。”
拦也拦不住,真不怪我。
祝恤纬:“......”
噗──
茶都笑喷出来。此地无银三百两。
越描越黑是否听过?
楚岸一眼看穿小棉絮心事:“行军艰难,我本就够惨,若是叫将士跟着我吃土,谁还肯为我卖命?”
敢情是犒劳随行军士的?
祝恤纬脸色微僵,诚心道:“王爷圣明。恤纬小人之心了。”
但湘安王还是脸皮厚。第一印象太惨烈,轻易下不了这张面具。
祝恤纬甚至往深了想过一二,这湘安王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将来得圣眷深顾了,从那偏远之地的凉锟城调回京了,这脸皮怕也是一时半会薄不了。
何时是个头?许有了王妃了,有人管束了,能化去一二。
“好说。你到底年少。本王理解,不怪你。”
楚岸坦然接过道歉。
祝恤纬:“......”脸色更黑一点。
怕是有了王妃了还要更厚。
“依你看。”玩笑开过,楚岸回归正题:“账本在何处?此番黄袍事件未必如此轻易翻过这页。凭冯惩之不可能吞下大数目的账目。只怕审起来更难。”
“王爷可曾派人严加看管那冯县令?”祝恤纬提醒:“可别叫人暗中灭口才好。账本加黄袍事件,他明显只是傀儡,背后有人在指使,不一定此番就能审出什么。若是再被有心人弄死,就彻底成了替罪羊。”
“早已留人盯着。”楚岸慢悠悠接话,“若是有人来毒害他,正好可以顺着这藤往上查。”
祝恤纬点头,又问:“对了,王爷,可有捉到衍姬?”
“捉到了。”楚岸道:“先押两日再审她,那衍姬被抓,想来稷无霜也无法安睡于榻。只守株待兔即可。”
楚岸递过去一杯茶,祝恤纬接了,又提醒道:“王爷,方才在屋内,恤纬来不及讲的还有一句。”
“──王爷既提到兵器制造,那王爷可知兵器制造最缺什么?”
楚岸不假思索:“自然是能匠。”
“能匠中谁手艺最棒?”祝恤纬追一句。
“兵诡老人。”楚岸再追,“但是相传他老人家已经归西。兵诡之后,还未曾听说谁的手艺能胜过他。”
“王爷也说是相传。所谓兵诡老人归西,此事当真?兵诡老者在这落月镇名声躁躁不是一两年了,近几年忽得销声匿迹,只用一句人已归西就全交代了,难道不可疑?”
祝恤纬二度追问,“他有没有妻子儿女?如何归西的?若是寻常病逝,一身绝学可有弟子承接手艺?这些都需要再去查查。”
连续几句,祝恤纬一追再追,湘安王与他前后衔接无缝,二人对话听起来颇为快速。
不出眨眼功夫,楚岸接话道:“本王即刻去派人查探他的坟,再去寻他是否有妻子儿女,若是寻常病逝,一身绝学可有弟子承接手艺,弟子又在哪。”
祝恤纬半分认真半分玩笑:“王爷想的这样周全,恤纬竟觉得自己留下来有些多余。王爷思虑甚广甚细,已然不需要谋士了。”
留下来有些多余?
楚岸:“只少了一样优点,还真是有些多余。”
祝恤纬:“......”
这这这叫人接无可接,某人险些拂袖而去。
楚岸大喘气道:“──文我已领教了。恤纬当真是栋梁提挈之才。若是再会些武功,能随时保护本王,又可自保,不叫本王时刻提着心你会被奸人所害,恤纬便是完美的了,一身优点。”
祝恤纬:“......”
湘安王真是叫人又敬又恨又磨牙。
不止脸皮厚,还口里发欠。
欠到人想狠狠修理一番,又无从修理,心头郁结着一口黑气,那黑气愈胀愈大,愈胀愈大,竟如日头下一股明晃晃的泡沫,忽得湘安王后半句话峰回路转,如虚空中有一根极细的针,噗嗤一扎,满腔黑气尽数散于无形。
可还是有些气。
祝恤纬忽得替未来王妃担忧起来──如此面对着脸皮颇厚又欠又会哄人的湘安王,可怎么是好。
府里头定是每日鸡飞狗跳,“精彩”得很。
“恤纬后头有何打算?若是不想回去,便就跟着我罢。”
湘安王道:“如何?”
祝恤纬顶着一口气:“只要王爷不赶。”
赶了便有理由在太傅那里头赖了,是湘安王赶我走的,便死也不再回来。
一天被气两三回,再被哄回来,吃一肚子黑气,还不能说不能道,因说道了人家也会夸湘安王极会做人,也会做王。
只有跟着他的人,才知道有多“苦”。
苦不堪言哪!
把别人“折磨”地苦不堪言的湘安王一听便乐了,“成。只要我不赶,你便不走。这可是你说的。等哪日恤纬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哭着喊着非要告几日假,要走三书六礼,要把人娶回去,太傅问我,怎的这样就把人送回来了,是我这外孙哪里有错处?”
祝恤纬眼睛瞪得溜圆。
方才的黑气又胀起来了。
谁要娶姑娘了?
八字还没一撇了,他还尚未及冠,尚未及冠!早得很!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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