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媒婆见日上三竿,时辰不早了,便告辞归家去。赵柳氏送到门口,看着她走远,正要阖上门,可巧遇见了窦珠儿。
她敛了以往脸上的鄙夷神色,格外亲密地朝她笑道:“珠儿回来了,你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窦珠儿一愣,皱起眉头,怎么又是扣儿?她还未回答,赵柳氏又问:“扣儿今年多大了?我记得她属鸡,丁酉年生的,生辰是几月几号?”
窦珠儿心里不禁发酸:莫非赵柳氏也相中了扣儿,想替她家大牛说亲?牛背村谁不知道,她跟娘不和,多年交恶,现下竟然为了扣儿,这些年的积怨都放到一边,这得有多稀罕扣儿!
她摇了摇头,咬着下唇说:“我也不晓得,妹妹从不过生辰的,估计娘也不记得,这事得问我爹。”
赵柳氏早看出窦珠儿闷闷不乐,她目光闪烁,笑嘻嘻地凑过去低声说:“柳少爷的事,你听说了吧?王媒婆刚才告诉我,柳家要寻的姑娘,需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我好像记得你娘说过,扣儿八字就是四柱纯阴。”
赵柳氏记得很清楚,扣儿落地那年,村里来了一个算命的瞎子。李腊梅拿了扣儿的生辰八字去算,那瞎子说,扣儿是四柱纯阴之人,六亲多有缺失,尤其是家中的祖父、父亲、兄弟等男丁会早亡,同时不利子嗣,命中注定无子。
换言之,就是克父母克兄弟克儿子的大灾星,而恰好扣儿出生的第二个月,她外祖父就去世了。李腊梅从此更加嫌恶扣儿,说她是扫把星降世,会妨克连累全家。
对这事,窦珠儿倒不是很清楚,毕竟当时她年纪小,这些年李腊梅也没有再提扣儿的生辰八字。她心里微微一动,嘴唇嗫嚅着正要接腔,李腊梅已经在篱笆墙那边叫了:“珠儿,和别人说什么呢?哪有那么多话好说,还不进来!”
窦珠儿只得端着木盆进了门。李腊梅瞪她一眼,冷哼一声:“在门口磨蹭这么久,赵家那恶婆娘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窦珠儿低声道,不欲多说,在院子里那株石榴树上牵了根麻绳,将衣服一件一件挂上去晒。
李腊梅一边看女儿干活,一边在旁边絮叨:“以后你见了那赵家婆娘躲远点,这人面善心黑,扮猪吃虎,一肚子鬼主意,小心被人家卖了还帮她数钱。”
窦珠儿半晌没出声,似有满腹心事。李腊梅未觉,继续道:“哦,刚才你二表哥托人捎口信来了,说昨儿上山猎了一只野猪,没扛到镇上去卖,在家宰杀了做腌肉存着过冬,过几日腌好了给我们也送些来。这二小子不错,为人厚道,知道孝敬我这个姑姑,中秋节前还来送了鸭子、鱼和月饼,可见对这门亲事满意得不得了,对珠儿你也上心!”
窦珠儿仍然不语,神情微黯。二表哥先前对这门亲事压根儿不在意,是中秋送节礼时撞见了扣儿,惊艳得说不出话,后面便寻借口来了好几次,和这次一样,根本就是来瞧扣儿的。
她不耐烦地打断李腊梅的话:“娘,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
“你别嫌娘唠叨,娘可是为了你好。姑娘在家的时候是娇滴滴一朵鲜花,嫁了人就是一棵狗尾巴草。幸好你以后嫁的是你表哥,都是自家人,知根知底,你外祖母舅舅舅母一家子都是老实人,你表哥又对你上心,你嫁过去,断不会委屈了你。”
窦珠儿越听越烦躁,心里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在咬。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娘,我方才在井边洗衣服,听招娣嫂子她们说,镇上柳百万柳老爷……”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声门响,窦长庚从里屋跑出来。都这个时辰了,爹咋还没去地里干活?她微怔了下,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娘已经怒气冲冲,飞快地上去拦住她爹。
“你个悖时砍脑壳的,是不是又偷了我锁在柜子里的钱去赌?那是我留给珠儿置办嫁妆的!”
窦珠儿听得此言,又是一怔,急忙赶上前去。院子门口,李腊梅与窦长庚扭打了起来。她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又生得矮小,哪里是窦长庚这个壮实庄稼汉的对手?
他也不恋战,三两拳把李腊梅制服了,推倒在地上,就往院子外面跑。李腊梅不依不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紧追其后。眼看就要揪住他的衣服后摆,窦长庚急了,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转身朝自己婆娘砸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李腊梅的前额。伴随着妇人一声惨叫,她捂着头仰面栽在地上,血汩汩地往外冒。
窦珠儿跑上去搀扶自己娘起来。这时,窦家宝也吓得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攥着个木头削的陀螺。血一时止不住,李腊梅眼前一黑厥过去了。隔壁的赵柳氏原本闻声出门看热闹,见李腊梅伤得不轻,赶紧吩咐赵大牛去寻草木灰和布条。
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当中,窦珠儿抬头望去,窦长庚拽着钱袋子头也不回地奔向村头小赌馆,全然不顾娘的死活。再看身边,窦家宝也没了往日的嚣张,满脸惊恐,泪水涟涟,嘴里不停地唤着娘。
窦珠儿心里沉甸甸的,突然生起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早点出嫁,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出去!这个破家是不能呆了……再不能呆下去了!
等在后面卧床的扣儿得到消息,赵大牛已经去隔壁村请来王郎中,进行了简单包扎,没有缝针,只开了些收敛止血、消肿生肌的草药,外敷内用。扣儿瞧那李腊梅的伤势,额头上裂开好大一道口子,估计会有脑震荡后遗症。这个时代又没有抗菌消炎药,感染发烧不可避免,伤口也很难愈合。
啧啧,这窦长庚下手够狠的,一家子野蛮人!
李腊梅疼醒了,躺床上哎哟哎哟直叫唤,哭得呼天抢地:“我前辈子作的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一个主儿,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恶人自有恶人磨!扣儿漠然地在旁边看着,没有什么感觉,不拍手称快已经算她很有克制力了。
倒是那赵柳氏几次三番上来和她搭讪,却又掩藏不住眼底的不屑和算计。扣儿垂下眼皮,维持“自己”一向的胆小懦弱。赵柳氏见问不出什么,便拉着儿子赵大牛,向主人提出告辞,也不多纠缠,爽快离开。
窦珠儿忙乱中抽出空来送客,还拽了畏畏缩缩的妹妹一道。
“谢谢赵伯娘了。今天多亏您帮忙,要不然这家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窦珠儿客套地说道,往日的疏离假笑中多了几分热络。赵柳氏连说不用客气,目光从窦珠儿身上转到扣儿身上,诡秘地笑了一下,很快转开,说:“一个村子住着,街坊邻居的,这么客气就显得生分了。说不得,伯娘日后还有要麻烦珠儿的时候呢!”
窦珠儿睫毛闪了闪,低声说:“伯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扣儿虽不知她俩打的什么哑谜,却直觉和自己不无关系。赵柳氏异样的目光让她感到隐隐不安。
她卧床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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